第305章 此人竟有故人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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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夫敲過三更,鄭唚意忽聞窗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她指尖扣住袖中刻刀,卻見嫣兒神色匆匆掀起簾幕,袖中掉出半片雲錦殘片:“郡主,雲錦閣派人送來了這個。”
殘片上用銀線繡著兩尾交頸錦鯉,魚目處各嵌一粒細米大的珍珠,在燭火下流轉微光。
翻過背麵,是極細的蠅頭小楷:“聞監察使明日到訪,特備‘並蒂錦’以待,蘇嫵纖謹呈。”字跡清瘦如竹。
“倒是個心思通透的。”
鄭唚意將殘片收入妝匣,忽問:嫣兒
“你說這世上真有‘一生一世一雙人’麽?”
少女愣了愣,望著郡主指節的相思環:
“許是有的。”
“就像沈公子與蘇娘子。”
“雖無高門顯貴的體麵。”
“卻能在市井裏把日子織成錦緞。”
鄭唚意望向窗外漆黑夜空,忽然輕笑:“市井錦緞也好,皇家誥命也罷,終是要靠人一針一線織出來的。”
她吹滅燭火,任由月光在臉上織出明暗:“明日去雲錦閣,你替我備身尋常布裙,本宮倒要看看,這對‘雙生樹’,能在這男尊女卑的世道裏,紮多深的根。”
「次日辰時」
鄭唚意身著灰布襦裙,外罩墨色披風,青絲鬆鬆挽成墮馬髻,隻別一支竹簪。
雖是尋常打扮,卻難掩身姿修長,步態間自有一股清貴氣韻,走在熙攘街巷中,仍如鶴立雞群般惹眼。
嫣兒亦著青衫布裙,卻半步不離地護在旁側,手中團扇看似隨意搖動,實則遮擋著往來路人投來的目光。
行至包子鋪前,忽聞叫罵聲中夾著孩童的嗚咽,鄭唚意抬眸望去,正見一個五六歲的小乞丐被掌櫃推搡在地,凍得通紅的指尖還攥著半塊掉落的包子。
嫣兒見狀,攥緊帕子低聲道:
“郡主您瞧,這孩子瘦得皮包骨頭。“
“怕是好些日沒進食了……”
話音未落,忽見人群中閃出個青衫男子,長身玉立,腰間懸著紫穗算籌。
他俯身扶起孩童。
從袖中取出銀錠遞給鋪子老板:
“勞煩來五個包子,再打碗熱湯。”
待夥計將食物遞來,又蹲在孩子麵前。
親手撕成小塊:“慢些吃,燙嘴。”
那聲線溫潤如玉。
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哄自家幼弟。
鄭唚意望著男子袖口露出的素白裏襯,針腳細密齊整,顯是出自巧手。
腰間算籌隨動作輕晃,墜著枚刻有“硯”字的青玉牌,在晨光中泛著幽光。
待人解下錢袋放入孩童手中時,袖中竟滑出半卷畫紙,隱約可見“流水繡”字樣。
“這位公子倒是麵善。”嫣兒輕聲嘀咕。
目光掃過男子背影。
“難道是在雲錦閣的賬房先生?”
鄭唚意搖頭,指尖撫過竹簪:
“能在鬧市中俯身扶乞兒,又暗藏繡坊機密,此人絕非尋常賬房。”
她望著男子轉身離去的方向,見人行至巷口時,忽與一名提籃繡娘含笑頷首。
繡娘籃中露出的湖藍緞麵,正是昨日所見的雲錦閣“百姓帕”。
小乞丐捧著錢袋望向二人,鄭唚意從袖中取出塊芝麻糖,遞到孩童手中:“去尋個正經營生,莫要再流浪了。”
孩童咬著糖塊連連點頭,轉身跑向粥棚時,不慎跌倒,卻緊攥著錢袋不肯鬆手。
嫣兒望著孩童背影輕歎:
“方才那公子倒像是及時雨,若不然……”
“世間多的是雪中送炭之人。”
“隻是少有人願抬眼去看。”
鄭唚意轉身繼續前行。
披風下擺掃過青石板。
驚起幾隻覓食的麻雀。
她忽的駐足,從發髻取下竹簪,遞與嫣兒,“換支金步搖吧,方才那公子若真留意,必能看出咱們行藏。”
嫣兒會意,忙從包袱中取出鎏金蝴蝶步搖換上。陽光落在步搖珠串上,折射出細碎金光,與鄭唚意眼底的冷銳交相輝映。
再望向前方,青衫男子已消失在雲錦閣的杏黃旗後,唯有街角的“女子茶肆”幌子,在風中輕輕搖晃,幌麵上“男女同價”四字,被晨光鍍上了一層金邊。
“郡主,您說這雲錦閣……”嫣兒話未說完。
便被鄭唚意抬手止住。
她望著繡坊緊閉的木門,忽然輕笑出聲:“能教出這般心懷慈悲又心思縝密的人,雲錦閣的繡針,怕是比尚方寶劍更鋒利幾分。”
說罷,她拂袖繼續前行,步搖上的蝴蝶振翅欲飛,恰如她此刻翻湧的心緒——原以為隻是場尋常的采辦監查,卻不想在這市井街巷中,竟遇見了比《天工名錄》更精妙的織繡奇人,還有那些在塵埃裏倔強生長的微光。
風起時,鄭唚意按住險些被吹落的步搖,卻見一片瓊花落在掌心,花瓣上還凝著晨露,剔透如女子眼中未墜的淚。
此刻方知,這世間最動人的錦繡。
從來不是皇家苑囿裏的金枝玉葉。
而是市井閭巷中。
那些肯為弱者彎腰的人。
用善意織就的溫柔網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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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二人繞過街角,雲錦閣的雕花木門已近在眼前,門上銅環雖未鎏金,卻擦得發亮,門楣上“質優價廉,男女無欺”八個大字。
筆鋒剛健如男子風骨,又透著幾分女子的細膩,正當她抬手欲叩門環時。
忽聞門內傳來爭辯聲……
“這‘女工分級製’雖好,卻動了老字號的蛋糕,蘅蕪堂那幫人豈會善罷甘休?”
是沈硯南的聲音,混著織機的哢嗒聲。
“前兒個送來的毒點心。
“昨兒劃破的繡樣,怕都是警告。”
“怕什麽?”蘇嫵纖的嗓音清亮如銀鈴。
“咱們占著理,又有監察使撐腰。”
“難不成他們還敢明火執仗地鬧?”
大不了把‘繡娘血書’呈給郡主,讓滿朝文武瞧瞧,什麽叫‘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鄭唚意聞言挑眉,與嫣兒對視一眼。
她指尖輕叩門環,爭辯聲驟然止息。
片刻後,門扉輕啟,露出沈硯南有些驚訝的臉——他已換了身藏青長袍,腰間算籌換成了繡繃,倒像是個尋常的繡坊先生。
“郡主竟來得這般早。”他側身相請。
目光在鄭唚意的金步搖上稍作停留。
“方才多有怠慢,還望海涵。”
“無妨,”鄭唚意踏入庭院。
隻見廊下掛滿了色彩各異的繡樣,其中一幅“百鳥朝鳳”尤為醒目,鳳凰尾羽竟用數十種漸變色絲線繡成。
“方才在街角見沈公子行善。”
“倒像是書院山長教化弟子般耐心。”
沈硯南苦笑:“在下早年流落街頭時,曾得乞兒舍餅相救,如今不過是種瓜得瓜。”
他抬手示意蘇嫵纖,後者正抱著繡繃從內堂走出,鬢間瓊花換成了紅珊瑚珠。
“何況教孩童自食其力。”
“總比施舍銀錢更長遠。”
鄭唚意望著蘇嫵纖腕間的銀鐲子,鐲麵上刻著“女織男耕,同工同酬”。
她伸手撫過廊下懸掛的“繡娘月俸表”,指尖在“甲等繡娘可參與分紅”處頓住:“這般做法,倒像是把繡坊當成了女子學堂。”
“郡主聰慧,”蘇嫵纖遞來一盞茉莉茶。
“我家夫君常說,女子若隻學針線,終是困在繡繃裏;若能學算籌、知商道,才能握住自己的命數。”
她掀開繡繃,露出半幅未完成的“市井百態圖”,挑夫、繡娘、茶肆老板娘皆入畫中,連街角乞丐捧著包子的模樣都栩栩如生。
“這是我們新創的‘民生繡’,待呈給尚衣局,便讓宮裏人瞧瞧,民間眼裏世道是何樣。”
鄭唚意盯著畫中乞丐手中的包子,忽然想起方才那孩童攥著錢袋的模樣。
她從袖中取出《天工名錄》,翻開至“蘅蕪堂”頁,朱筆批注的“恃寵而驕,價高欺客”八字旁,竟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雲錦閣‘流水繡’工時為其三分一,價銀五分二,望聖上三思。”字跡力透紙背,顯是楊峰的筆鋒。
“明日尚衣局典製便到,”她合上名錄,目光掃過沈硯南腰間若隱若現的青玉牌,“沈公子可準備好了?”
“早已備妥。”沈硯南拍掌三下,兩名繡娘抬出一口樟木箱,箱中疊著十二色錦緞,每匹緞麵都用銀線繡著編號與繡娘名諱。
他取出最上層月白緞子,對著陽光輕抖,隻見“沈硯南監製”的暗紋如月光流淌。
“每匹貢緞皆可追根溯源。”
“若有差池,在下願以身為質。”
鄭唚意望著他眼底的堅定,忽然想起父親軍中的“追責令”,卻從未想過有一日會在繡坊中見到類似的擔當。
她摸出駱駝刺銀印。
正要蓋在查驗單上。
忽聞院外傳來喧嘩。
“什麽破繡坊,竟敢搶我們生意!”
粗獷的男聲混著瓷器碎裂聲。
“老子今日就教教你們,什麽叫規矩!”
沈硯南臉色微變,快步搶至門前。
鄭唚意緊隨其後,隻見五六個壯漢正砸毀門口的“女工價目表”,為首之人腰間掛著蘅蕪堂的銅牌,靴底還沾著小乞丐掉落的包子屑。
“趙大柱,你家主子沒告訴你,。”
“監察使今日在這兒?”
沈硯南擋在繡坊門前
身形單薄卻透出股狠勁。
“去年你偷改繡樣謀取私利。”
“還是我家嫵纖替你遮掩。”
“如今倒來恩將仇報?”
趙大柱聞言臉色一滯,卻仍梗著脖子道:“老子奉東家之命行事,識相的就趕緊關了這勞什子‘女子繡坊’,否則……”
“否則如何?”鄭唚意猛的站起,金步搖上的珠串輕響,竟壓過了壯漢的叫罵聲。
“本郡主倒要看看,是你家東家的銅牌硬,還是聖上親賜的憲牌硬。”
趙大柱盯著她腰間的憲牌,喉結滾動數下,忽然撲通跪地:“小的有眼無珠!求郡主饒命!”身後壯漢們見狀,紛紛作鳥獸散。
蘇嫵纖扶著門框冷笑: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她望向鄭唚意,眼中閃過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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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若不是郡主……”
“何須謝我?”
鄭唚意望著地上狼藉的價目表。
彎腰拾起半塊碎木。
“該謝的是你們自己。”
“這世道或許容不得女子出頭。”
“卻容得下公道人心。”
她將碎木拋向空中。
恰好有束陽光穿過裂痕。
在一旁夫妻身上織出明暗交錯的紋路。
“一月後驗布,我會將‘民生繡’與‘流水繡’一並呈給陛下。至於蘅蕪堂……”
她轉身望向雲錦閣內忙碌的繡娘,指尖撫過廊柱上不知何時刻下的“韌”字:
“若還仗著老字號欺壓良善,本郡主不介意讓他們瞧瞧,什麽叫‘長江後浪推前浪’。”
許久後,事情平息,暮色浸染雲錦閣時。
鄭唚意起身告辭,沈硯南忽然跨前半步:
“郡主請留步。”
目光掠過她指節的相思環道:
“眼下已近酉時,夜裏街巷僻靜。”
“二位女子獨行多有不便。”
“若不嫌棄,可在此用膳。”
“在下遣人備車相送。”
話音未落,沈硯南已意識到自己逾矩。
耳尖微燙,忙低頭整理袖中算籌。
蘇嫵纖見狀輕笑,挽住丈夫臂彎:
“郡主莫怪,這呆子素來心細如發。”
“何況今日受驚一場。”
“正該喝碗熱湯壓驚。”她朝廚下招手。
繡娘端出青瓷碗,是碗鯽魚湯。
“不過是家常小菜,望郡主勿嫌棄。”
鄭唚意望著沈硯南不自然的神情,忽覺那抹赧然竟與記憶中某人重疊。
她鬼使神差般頷首,任由嫣兒扶著在桌前落座,琥珀色的燭淚滴在青磚上。
將沈硯南投在牆上的影子拉得老長,影子的輪廓與謝淮欽當年在書房時的模樣。
竟有七分相似!
“這鯽魚是今早從瘦西湖捕的,”
蘇嫵纖遞來象牙筷。
“我家這個最擅燉魚湯。”
“當年在書院時。”
“常偷偷在寢室煨湯給同窗喝。”
“謬讚了。”沈硯南低頭替眾人盛湯。
“不過是些笨功夫。”舀湯的手勢極穩。
湯勺掠過碗沿時未濺出半滴。
恰似謝淮欽當年替她斟茶時的模樣。
鄭唚意捏緊筷子,忽然指著這人腰間青玉牌:“方才見沈公子玉牌刻著‘硯’字,可是取自‘硯田勤耕’之意?”
“郡主好眼力,”沈硯南摸向玉牌。
指尖擦過刻痕,“此牌乃家師所贈,我幼時讀書,見那古墨凝香、詩韻自南而來,心向往之,便得了這二字”
他忽然頓住,目光灼灼望向她,
“郡主指節上的指環倒是獨特。”
“在下,不曾在其他處見過此樣式”
湯勺撞擊碗沿發出輕響,鄭唚意垂眸掩飾眼底波動,她舀起一勺湯,卻在入口時嗆到——湯裏竟放了極細的薑,與謝淮欽當年“驅寒必用薑末”的習慣分毫不差。
“郡主當心!”蘇嫵纖忙遞過帕子。
“薑末提鮮,不知郡主可是嫌其辛辣。”
“無妨,”鄭唚意擦嘴時,目光落在沈硯南攥著湯勺的手上,指節分明。
虎口處有層薄繭,“沈公子這雙手,倒不像是握筆杆子的,倒像是握過刀劍的。”
沈硯南聞言猛地抬頭,與她目光相撞。
燭火在他眼底碎成金箔,映得瞳孔深處的墨色愈發濃鬱,剛要開口,卻被蘇嫵纖搶先:
“郡主說笑了。”
“他呀,連殺雞都不敢。”
“能握什麽刀劍?
“不過是早年在書院搬書。”
“磨出的繭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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