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狸奴麵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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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唚意話音剛落,沈硯南叩首的指尖驟然攥緊了青磚縫裏的積雪,指腹因用力泛出青白,他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極深的陰影,像繃到極致的繡線即將斷裂。
    “郡主既發了話,草民自當全力以赴。”
    “隻是雲錦閣的鎮閣之寶‘璿璣織圖’需七人同執梭子,三日內...怕是難以湊齊人手。”
    “湊不齊便借。”
    鄭唚意指尖敲了敲案上的鎏金暖爐。
    “揚州城能織出‘雪浪紋’的繡娘。”
    “本郡主替你找。”
    她抬眸時,燭火在瞳孔裏碎成寒星。
    “但醜話說在前頭,若再耍什麽花樣,本郡主不介意讓雲錦閣同那十七箱雪蠶絲線一道,燒個幹淨。”
    沈硯南伏地的脊背猛地僵住。
    像被銀針釘在繡繃上的緞麵。
    他再開口時,聲線已染了絲顫意:
    “草民明白。”
    驛館外風雪呼嘯,鄭唚意望著沈硯南離去時被狂風卷得獵獵作響的披風。
    “郡主?”
    嫣兒輕聲喚她,“可要傳趙大人進來?”
    她搖頭,輕歎了口氣道:
    “今日實在煩悶,且陪我出去走走吧。”
    嫣兒忙應了聲“是”
    扶著她款步往街市而去。
    臘月的揚州城飄著細雪,青石板路覆著薄冰,沿街商鋪懸著各色燈籠,映得雪粒子都泛著暖光。
    嫣兒見鄭唚意眉心微蹙,便有意尋些熱鬧景致逗她歡心,指著街邊糖畫攤子笑道:“郡主快看,那糖人兒轉得可真靈巧!”
    又瞥見賣絨花的貨擔,忙湊過去翻看:“這朵並蒂蓮絨花做得多精致,正配您今日的月白披風呢。”
    鄭唚意知曉她的心意,隻淡淡一笑,目光卻不經意掃過街角處的首飾攤。
    攤上擺著一對羊脂玉指環,形製竟與謝淮欽當年所贈的“並蒂蓮環”有幾分相似,隻是環上刻的並非蓮紋,而是纏枝忍冬。
    嫣兒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喜道:“郡主莫不是喜歡這對玉指環?奴婢這就買下——”
    “慢著。”鄭唚意按住她欲掏銀錠的手,指尖輕輕摩挲著指環邊緣。
    “不過是瞧著有些眼熟,何曾說過喜歡?你這丫頭,手裏有點銀錢便不知輕重。”
    說著轉身看向旁邊的簪子架, 一支鎏金蝴蝶簪,“這支倒襯你。”
    她將簪子輕輕插入嫣兒鬢邊,退後兩步端詳片刻,忽聞攤主賠笑道:“這位姑娘。”
    “對不住了,這支簪子早前已有人定下,小的實在不便售賣。”
    鄭唚意聞言挑眉,指尖摩挲著簪尾流蘇,淡聲道:“既如此......”
    說著又挑了支翡翠纏枝簪,“這支呢?”
    攤主苦著臉道:
    “不瞞姑娘,連這支也被客官預定了......
    “小店今日實在蹊蹺,但凡精致些的首飾,都叫人搶先一步定了去。”
    嫣兒見主子連挑兩支簪子都被稱“已被預定”,心底不禁有些著惱,素日裏哪見過自家郡主這般吃癟?
    當下便輕叱道:“你這攤主也是古怪,既已被人定下,何不收在櫃中?偏要擺出來勾人眼饞,難不成成心消遣人?”
    攤主見她柳眉倒豎,忙不迭作揖賠罪,粗糙的手掌在圍裙上擦了又擦:“姑娘贖罪,小的原想著擺出來多些進項.....”
    “這就收起來,這就收......”
    話音未落,忽有一道清冽如泉的聲音自街角傳來:“小娘子這話可冤枉了攤主——好物如明月,本就該懸於枝頭供人賞玩,豈有藏在匣中蒙塵的道理?”
    眾人循聲望去,見一男子負手而來,麵上戴著隻繪著憨態狸奴的竹製麵具,圓眼歪嘴,倒比市井小兒的玩意兒還多了幾分拙趣。
    “若姑娘實在喜歡,”
    他晃了晃手中撥浪鼓似的銀錢袋。
    “咱們便學那擂台競價的規矩。”
    “誰出的價有趣,這物件便歸誰如何?”
    嫣兒挑眉:“怎的叫‘出價有趣’?”
    難不成要拿詩畫換簪子?”
    男子拱手道:“正是此意!”
    “姑娘若能吟得半句好詩。”
    “或是講個妙趣故事,在下便甘拜下風。”
    鄭唚意見其言行跳脫,倒不似尋常貴胄子弟,心下稍鬆,指尖摩挲著袖中玉指環道:“既如此,我以‘雪夜簪花’為題。”
    “作七絕一首,如何?”
    “請!”男子擊掌笑道,眼中泛起興味。
    “瓊瑤碎翦玉欄東,簪罷梅花雪滿弓。”
    鄭唚意望著漫天飛雪,聲音漸低。
    “休問孤鴻棲何處,青衫猶帶舊時風。”
    話音未落,男子已撫掌稱妙。
    “姑娘好詩!在下......在下認輸便是!”
    說罷對著鄭唚意恭恭敬敬行了個揖禮,從攤主手中取過兩支簪子,雙手奉上。
    “原是在下戲言,這簪子便當作賠禮。”
    “還望姑娘莫怪。”
    嫣兒狐疑地接過簪子,仍不放心:“天下哪有白送的道理?你究竟有何圖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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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你這公子哥,怎的帶著女兒家的荷包?”她忍不住揶揄。
    男子身形微僵,隨即晃了晃荷包:“這是家姊繡的,說能‘招財進寶’!小娘子若是喜歡,改日叫她也給你繡個......”
    話音未落,忽聽遠處更夫敲鑼。
    已是酉時三刻。
    “呀!時辰不早了!”
    男子跺了跺腳,兔兒麵具下露出一截烏黑鬢角,竟比尋常男子的發梢更顯柔細。
    “在下告退!改日再與姑娘論詩!”
    說罷轉身,消失在街巷之中。
    “郡主,這人行蹤鬼祟,怕是不妥。
    ”嫣兒皺眉道。
    鄭唚意望著巷口飄落的燈籠穗子,忽覺那抹嫣紅像極了方才男子麵具縫隙間露出的唇色,嬌豔如點絳朱,她忽然輕笑出聲。
    嫣兒不解:“郡主為何發笑?”
    “方才那‘公子’......”
    “怕是比你我都更懂女兒家的心思。”
    嫣兒琢磨著主子的言外之意,肚子卻適時發出“咕咕”輕響,她霎時紅了臉,拽著鄭唚意的衣袖赧然道:“郡主,奴婢、奴婢餓了......”
    鄭唚意被她慌張模樣逗得輕笑,屈指彈了彈她額頭:“你呀,分明是小饞蟲附體。”
    說著便要轉身回驛站,忽聞街角飄來一陣濃鬱的糖炒栗子香,混著新烤胡餅的麥香,直往人鼻尖鑽。
    嫣兒喉間動了動,望著不遠處支起的食棚,棚下懸著的羊皮燈籠映著“李記胡餅”四字,爐中炭火正將銅鍋烘得發燙,油星子“滋滋”濺在案板上。
    她咽了咽口水,小聲嘟囔:“郡主您瞧,那胡餅烤得金晃晃的......回驛館還要穿過三條街,等用膳時怕要戌時了......”
    鄭唚意抬眸望向食棚,見棚內坐了幾個裹著粗布襖的匠人,正捧著熱湯吃得滿頭冒汗。
    “就依你。”她輕聲道,拂袖往食棚走去,
    “但隻許嚐半塊,莫要貪多壞了脾胃。”
    嫣兒眼睛一亮,忙不迭扶著主子在木桌邊坐下,老板見來了貴人,忙用袖口擦著案板迎上來,聲如洪鍾:“兩位娘子可是要胡餅?”
    “咱這餅子用的是河套精麥。”
    “夾上醬肉,再淋勺辣子——”
    “來兩塊素胡餅,配碗杏仁酪。”鄭唚意打斷他,目光掃過牆上掛著的羊皮酒旗。
    “好嘞!”老板應著轉身,卻被門檻絆得一個趔趄,懷中抱著的銅勺“當啷”落地。
    鄭唚意見狀好意俯身拾勺。
    “姑娘當心手!”
    老板忙接過銅勺。
    粗糙的手掌在圍裙上擦了又擦。
    “小的這就去端酪......”
    話音未落,棚外風雪驟然大了。
    門簾被吹得“嘩啦”作響。
    老板很快端來素胡餅與杏仁酪。
    胡餅烤得金黃酥脆,咬開時芝麻香混著麥香四溢,嫣兒咬了一大口,腮幫鼓得發亮:“郡主快嚐,這餅比府裏的酥餅還香!”
    鄭唚意被她逗笑,用帕子替她拭去嘴角碎屑,指尖觸到餅麵粗糙的紋路,忽覺這煙火氣倒比平日裏的精細茶點更讓人踏實。
    兩人用完食,付了銀錢走出食棚,雪已停了,月光潑在青石板上,像鋪了層碎銀。
    嫣兒捧著暖爐縮著脖子,忽然指著街角道:“郡主瞧,燈籠映著雪真好看!”
    鄭唚意望去,見沿街商鋪的燈籠在夜風中輕晃,將積雪染成暖黃,倒多了幾分靜謐。
    行至暗巷口時,忽有股醺醺酒氣撲麵而來。兩個醉漢踉蹌著撞出來,眯眼打量她們腰間的流蘇玉佩。
    嫣兒下意識往主子身後躲,鄭唚意不動聲色地將她護在身後,指尖已觸到袖中短劍。
    就在醉漢伸手欲抓時,一道青影閃過,戴著狸奴麵具的男子擋在二人身前。
    “找死!”男子抬腳踢開醉漢伸來的手,袖中滑出根竹哨吹得尖銳。
    醉漢被哨音驚得酒醒大半,捂耳賠笑:
    “大爺誤會,咱們就是想討杯酒錢......”
    “討酒錢?”
    “揚州城的乞兒都知道守規矩。”
    “你們倒學會劫良家婦女?”
    他鬆開手,醉漢癱在雪地裏發抖。
    男子又上前掌摑了幾巴掌醉漢:“滾回酒樓喝個夠,再讓我看見你們在巷子裏晃蕩,便把這銅錢塞進你們喉嚨裏。”
    醉漢連滾帶爬地逃走,嫣兒叉腰追著喊:
    “跑什麽!方才的威風呢?”
    鄭唚意彈指敲她腦袋:
    “當心真把人喊回來。”
    “屆時你可別往我身後鑽?”
    話落便轉身對著男子欠身行禮。
    “多謝公子相助。”男子擺擺手。
    “舉手之勞,姑娘不必掛懷。”
    “夜露深重,兩位姑娘早些回吧。”
    話落,嫣兒好奇地湊近,指著麵具道:
    “公子為何戴這狸奴麵具?”
    “怪醜的,倒像孩童隨手畫的。”
    鄭唚意輕咳一聲,睨了嫣兒一眼,轉頭向男子福身:“小婢口無遮攔,望公子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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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相助之恩,還未請教公子名諱?”
    男子撓了撓頭,麵具上的狸奴耳朵跟著晃動:“名諱不過俗物,在下姓秦,名懷懈。”
    “二位姑娘若不嫌棄,可隨在下同行。”
    秦懷懈抬手虛引。
    麵具上的狸奴眼尾微挑。
    “醉漢雖走,難保不再生事端。”
    嫣兒眼睛一亮,忙道:“好呀!秦公子這般熱心,咱們正求之不得呢!”
    鄭唚意睨她一眼,轉而向男子福身:
    “公子仗義,小女子感激不盡。”
    三人並肩而行,靴底碾碎殘雪的聲響在靜夜中清晰可聞,嫣兒生性活潑,走了幾步便指著男子麵具道:“秦公子,你這狸奴麵具倒像孩童畫的,為何偏要戴它?”
    “不過圖個有趣。”男子低笑。
    聲音裏帶著絲漫不經心。
    “姑娘既覺得怪。”
    “改日我換個老虎麵具如何?”
    嫣兒捂嘴笑出聲,又問道:
    “那‘懷懈’二字可有緣故?可有表字?”
    鄭唚意輕咳一聲:“嫣兒,休要唐突。”
    “不妨事。”男子擺手。
    “‘懷懈’不過父母所取,並無深意。
    表字......尚未有。”
    幾人就這麽一路相聊,不到半個時辰便行至驛館門前,秦懷懈駐足抱拳道:
    “叨擾至此,在下告辭。”
    鄭唚意還禮時,見其麵具邊緣掛著細雪
    竟像極了戲文裏憨態可掬的仙童。
    “秦公子留步。”她從袖中取出枚錦帕。
    “雪夜寒涼,望公子不嫌簡陋。”
    秦懷懈怔了怔,接過帕子時指尖觸到帕角繡的竹葉,輕聲道:“謝郡主美意。”
    鄭唚意瞳孔微縮,卻見人已轉身離去。
    青衫在風雪中揚起半道弧。
    嫣兒望著離去背影。
    忽然拽了拽鄭唚意衣袖:
    “郡主,秦公子方才叫你......”
    鄭唚意低頭輕語道:
    “許是聽了市井傳言。”
    “夜深了,進去吧。”
    許久過後,窗外驛館簷角銅鈴輕響,與遠處更夫的梆子聲相和。
    鄭唚意望著那幅即興畫,忽覺這神秘的“秦懷懈”倒像團迷霧,看似直白,卻又藏著幾分令人想一探究竟的趣味。
    “郡主,該歇息了。”嫣兒端著暖爐進來。
    瞥見案上畫。
    “呀,這狸奴畫得真像秦公子的麵具!”
    “快些睡吧。”鄭唚意搖頭失笑,吹滅燭火前又望了眼窗外,雪已停了,天幕上綴著幾顆疏星,像誰隨手撒了把碎鑽,倒比麵具上的狸奴眼睛更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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