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梭影驚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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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紗瘟
    周曉寧是被織機的嗚咽聲驚醒的。推開西廂房的雕花木門,母親留下的老式腰機正在空轉——本該纏滿靛藍棉紗的梭子瘋狂跳動,鐵製筘座“哢嗒哢嗒”啃著空氣,像隻餓急了的鐵皮獸。她伸手去按機杼,掌心突然刺痛,低頭見三根銀絲從梭眼鑽出,正順著掌紋往肉裏鑽。
    “陳瘸子!你家廢鐵渣子濺我織機了?”王奶奶杵著棗木拐撞開院門,拐頭往機架一敲,震得頂梁掉下半塊木雕花板。老太太彎腰撿起花板,對著日頭一眯眼:“金穗公司的淬紗粉!這醃臢東西吃進棉線,織魂要啃人骨頭!”
    修車鋪傳來“咣當”巨響,陳立秋踹飛個冒綠漿的鐵桶。桶裏淌出的不是機油,而是黏糊糊的靛藍膠體,滴到青石板上“滋滋”響,蝕出張歪扭的染坊分布圖。沈芳挎著竹籃來送新織的土布,掀開粗麻蓋布時驚叫出聲——本該細密的斜紋布爬滿蛛網狀血絲,對著日頭一抖,布縫裏簌簌落下鐵鏽色的蟲卵。王奶奶抓把艾草灰撒上去,蟲卵“劈啪”炸開,濺出股腥甜的藍煙,在半空凝成“金穗”兩個篆字。九旬的李爺醉倒在織機旁,酒葫蘆滾進紗錠堆。老頭兒踉蹌著去撈,枯手剛觸到棉紗,指節突然暴起蚯蚓狀的青筋。“紗蠱纏脈了!”王奶奶扒開他眼皮,渾濁的瞳孔蒙著層鐵灰翳,“得用夏至頭天的露水煮雷擊木,混著三年陳的蓼藍漿熏骨!”
    周曉寧夜探蘆葦蕩,發現三輛綠皮卡車往河汊倒淬紗渣。車燈掃過處,蘆葦穗突然暴長成鋼針狀,將輪胎紮成蜂窩。駕駛艙裏傳來慘叫,金屬車門被刺穿,縫隙裏滲出瀝青般的黏液。
    第二幕:機咒
    陳立秋把報廢的鏈條改裝成探紗針。鐵鉤剛貼上布麵,針尖突然暴走,在青石板上刻出密密麻麻的符咒。王奶奶蘸著蓼藍汁描紅紋路,靛色觸及處竟浮出五十年前的染坊賬簿——某頁被朱砂圈住的“淬魂劑采購”,簽章正是金穗經理祖父。
    沈芳織腰帶時,棉紗突然在筘座間跳儺舞。挑開緯線,夾層裏裹著米粒大的機械蜘蛛,蛛腹刻著“紋樣改良”的編碼。周曉寧養的狸花貓躥上機台,利爪撕開的布頭裏掉出半枚青銅梭——正是她母親當年藏在《百子被》裏的鎮魂器。
    最揪心的是梁上懸著的舊紡錘。周曉寧擦拭母親留下的紡輪時,檀木軸突然顯影——模糊畫麵裏,母親正將半截帶咒文的經線藏入牆縫,身後晃動著提鐵桶的佝僂人影。
    第三幕:梭祭
    小暑前夜,老街坊們齊聚染坊曬場。王奶奶搖響失傳的《理紗鈴》,銅鈴聲驚起蘆葦蕩的夜梟。陳立秋用廢齒輪改裝震機鑼,每敲一聲,織機就“噗”地噴出團鐵鏽霧。
    金穗公司的無人機群俯衝噴灑中和劑,鏽霧突然凝成蛛網狀,將三架飛機裹成繭。周曉寧拆解殘骸,電路板上蝕刻著淬魂劑埋藏圖——正是母親臨終前焚毀的那半張。
    九旬的李爺突然奪過酒葫蘆砸向染缸。葫蘆碎片裏飄出張泛黃的認罪書——合作社時期偷換染料的記錄,指印處嵌著金穗經理祖父的指紋。
    第四幕:紗醒
    大暑暴雨夜,河汊的淬魂劑庫被山洪衝垮。陳立秋率眾打撈,發現每塊淬魂石都爬滿棉絮狀菌絲。周曉寧將虹糯根須投入洪流,混著鐵渣的濁水突然倒卷,在空中凝成匹靛藍色的紗鸞。
    王奶奶在祠堂重演“安機祭”。當九十九塊雷擊木擺成八卦陣時,所有變異布匹突然自燃。灰燼裏鑽出翡翠色的新芽,芽尖托著合作社時期的禁淬令。沈芳將紗鸞的殘羽撒向古桑樹,樹皮剝落處浮現周曉寧母親年輕時的刻痕——她正將最後半束淨魂經線纏上枝頭。
    第五幕:梭春
    立秋黎明,周曉寧展開新織的《千霞被》。翡翠色的布紋纏住偷拍的無人機,緯線將金穗商標絞成碎屑。陳立秋把報廢的淬魂石熔成銅鈴,鈴聲蕩過處,西點店的玻璃幕牆爬滿織錦紋。王奶奶將最後的紗鸞羽埋入祖墳,墳頭鑽出嫩綠的棉鈴。九旬的李爺醉倚機杼,鼾聲與五十年前的紡紗號子同頻。當第一縷純淨的布香漫過曬場,祠堂梁上銅鈴無風自鳴,鈴舌擺動的軌跡正是失傳的《梭經卷》。布紋在月下續寫族譜,紗魂在風中歸檔流年。沈芳清洗銅鈴時,發現紋路間卡著粒帶刺的淬魂種——那是最後的陰謀,正在虹糯根下化作春泥。
    王奶奶的藍頭巾拂過新結的棉鈴,驚醒了涅盤的梭魄。陳立秋敲打青銅鈴鐺,震落的銅鏽裹著半張糧票。周曉寧捧起新染的靛藍,躍動的幽光在她掌心流轉成星象紋——那裏,白露後的第一聲雁鳴,正喚醒梧桐街永不褪色的經緯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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