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黛發梢上的水汽還未有幹透，此時發尾凝結而成的小水珠正搖搖晃晃的，最後啪嗒一聲，墜落在程宥澤的脖頸處。
    涼意順著肌膚紋理滾入他的身體，程宥澤下意識收緊雙臂，將懷中人摟得更緊。
    陸青黛的手指輕輕的插進他散亂的發裏，為他輕柔的揉捏著頭皮，聲音低低，像一片羽毛拂過程宥澤的心尖，力道恰到好處。”那殿下知道錯了嗎？“
    “嗯…我不應該裝病和清清作對，不該隨意鬧脾氣的……”酸澀的話語悶悶的，程宥澤始終不肯把頭給抬起來，就這樣抱著陸青黛，上好的雲錦麵料貼著他的臉頰，帶著她的體溫和香氣。
    最後連自己什麽時候昏睡了過去都不知道。
    他枕在她膝上，發冠歪了好些，衣裳也有些散亂，整個人跪坐在榻前，一雙大手箍著陸青黛的腰，眼尾微微泛紅，一副小孩子抱著自己心愛之物的樣子。
    看著委屈又可憐。
    陸青黛歎了口氣，從係統空間裏取了藥，指腹一點一點給他抹在臉上。
    她打的力道不輕，雖然不至於紅腫流血，但臉上多少還是留下了一些紅印。
    藥膏混著清茶香味縈繞在程宥澤呼吸邊，他不由得輕微聳了聳鼻尖，舒服地喟歎一聲，往陸青黛身上靠的更緊。
    程宥澤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眉間卻還蹙著淺淺的褶皺，陸青黛的手指撫過他的眉心，藥膏的涼意滲入肌膚，卻化不開他夢中仍帶著的委屈。
    【不過是些陳年舊事，就讓他氣成這樣，真不知道以後他會要氣成什麽樣子……】
    係統默默嗆了句，【宿主，你既然心疼他們，可以換個計劃啊……日久天長的，還怕那最後兩點好感值嗎？】
    指頭輕輕刮著程宥澤的臉頰，陸青黛眉眼溫柔，【愛恨如陰陽，相生相克……】
    程宥澤恨她，恨她明明能夠知曉他的心意，卻不肯為他低頭；恨她可以為了大局隨意舍棄他；恨她給予他的同別人一樣多，甚至還遠遠比不過！恨她身邊不能隻他一人！！
    可那又怎麽樣呢？
    隻要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朝他伸出手，他仍會不可抑製地收緊雙臂，仿佛隻要抱得夠用力，就能將恨意揉碎成愛。
    所有的挑釁和頂撞，不過都是他為了多獲取一些目光所做的偽裝。
    【鴻蒙生兩儀，恨為愛之極。】
    【平淡如水的關係滿足不了他們…隻有痛到極致，才會明白愛的珍貴……越瘋狂、越痛苦、越鬧心、隻有他們付出的代價越深，他們才會越愛我……】
    陸青黛微微彎唇，抬手輕輕蓋住程宥澤的耳朵，對外頭喊了一聲，“蘭芝，讓吉和帶兩個小內侍進來把他們殿下抬到床上去。”
    蘭芝：“……是”
    吉和聽到蘭芝傳話的時候，眨著雙眼很是不解，低聲問了句：“蘭芝娘子啊，什麽叫抬到床上去？”
    莫不是他們殿下還能被陸二娘子廢了腿不成？
    “我也不清楚，公公您自己帶人進去看吧。”
    於是，吉和看見跪在榻前，整個人還窩在陸青黛腿上的程宥澤差點就要驚呼出來。
    造孽啊殿下！
    您不是來找陸二娘子抗議墨世子的事情嗎？怎麽反倒自己跪下了？！
    吉和趕忙將門給關上，這事可不興外傳啊！！
    等兩個內侍架著程宥澤上榻的時候，吉和又看見自家殿下臉上相稱的紅印，結結巴巴地說不出完整的話，隻覺得眼前這一幕實在有損太子威儀：“……殿下他”
    陸青黛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安撫道：“無事，擦了藥了。”
    吉和欲哭無淚：“……”他在乎的不是這個啊！！這根本不是上不上藥的問題好嗎！
    想要幫著自家殿下說兩句好話，吉和把兩個內侍趕出去，低聲道：“殿下這些日子茶飯不思，夜不能寐，都未曾睡個好覺，奴想著定是要見到娘子才能安心…果然到了娘子這，就睡的安穩了。”
    陸青黛俯身給程宥澤扯過錦被蓋在身上，袖子卻又被他團吧團吧扯住，直到抱了她的手臂，蹙的眉才舒展了些。
    唇角微勾。
    吉和趁熱打鐵：“您瞧，隻要您在身旁，殿下的狀態都好上不少。”
    “嗯，所以前兩日我去見他他躲著我……怪不得患病多日。”陸青黛卻淡定的將手抽出來，然後看了一眼吉和，“你在這守著他吧，我累了，換個地方休息。”
    “啊？”
    還沒和好啊？
    往日不都同榻而眠的嗎？
    吉和歎了口氣，等陸青黛離開之後，看著榻上兩頰微紅不爭氣的太子殿下，搖了搖頭，命苦的出門等著。
    小半個時辰之後，偏殿。
    陸青黛的榻上多出來一襲玄色龍袍。
    自背後將人環抱著，程宥澤的大手攏住陸青黛的手，下巴輕輕擱在她的肩上，迷迷糊糊的哼唧兩聲：“清清怎麽丟下我？”
    “沒一個好東西……”陸青黛睡的正香，被他抱在懷裏親親抱抱的，微轉了下身，睜了睜眼看他，而後一巴掌打在他脖頸處，“不聽解釋、亂吃醋、生悶氣、信還短了大半截……你…還不見我……遲早給你們都換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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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陸青黛在他懷裏微蹭了下，尋了個舒服的地，閉上眼繼續睡。
    程宥澤不滿的哼哼兩聲，輕輕磨了下牙，最後將人抱緊了些。
    等吉和因公事想要來叫醒程宥澤的時候，才發覺自家殿下不見了。
    吉和：“……”
    別人都是爬太子的床，他家太子倒好，爬人家娘子的床！聞著味就去了！
    半分不爭氣！！
    皇宮，沈靜換到毓秀宮後，日子舒服了許多。
    至少無人再敢拿什麽宮規和教導來管束她，她心情好了許多，精神氣也好了不少，麵容就不再那般懨懨的了。
    連帶著程穆環看她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給她送的東西也多了不少。
    加上墨將時雖然不來看她，但有了信箋傳遞，又因為上次在皇帝麵前露了臉，毓秀宮的吃食也不錯，沈靜逐漸又找回些替身女主的從容自信來。
    她沈靜就應該過這樣的日子才對！
    縱然是替身又如何？那她也是女主！隻要那些男人看清楚陸青黛的本質後，定然會轉頭重新對她好的！
    程穆環不就是這樣嗎？
    隻是……陸青黛身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她白月光的形象一時半刻也不好抹去。
    可要是陸青黛白月光的形象不能被抹去，她這個替身怎麽上位呢？
    沈靜屬於吃飽了就飄的一類人。
    正想著，一旁的春桂小心翼翼地捧起她一縷青絲，“郡主今日氣色真好，這白玉簪子襯得肌膚更顯白皙了。”
    沈靜輕輕撫過發間的白玉梅花簪，唇角很是得意的勾起一抹淺笑。
    自從搬來毓秀宮，再不用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去給謝淑請安，也不必忍受那些莫名其妙的教導。
    她終於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穿衣打扮，甚至可以拒絕不想見的訪客——這一切都是源自皇帝。
    “說起來，七殿下這些日子來得勤快多了。”春桂討好的說道，“昨日托人給郡主送了錦緞，今日又是這白玉梅花簪子。”
    “那是自然……”
    因為她更像她了啊。
    沒有磨礪，得以精心養著，身上的氣質自然更加閑適放鬆，自然就更像她。
    沈靜嗤笑一聲，卻不由的想起春獵前出宮去七皇子府看程穆環時看到的那張臉。
    大半張臉被紗布包著，整個人身上多處血跡溢出，眼下更是烏青一片，看著萎靡又狼狽……同初見時的形象大相徑庭。
    自從春獵後，程穆環臉上那道猙獰傷痕就再沒好全，每次見他裹著紗布的模樣，她胃裏就泛起酸水。
    眼裏閃過嫌棄，沈靜歎了口氣，“七皇子殿下的傷不知何時才能好……不知養幾個月能否恢複如初。”
    九月十六的婚期……她可不想跟那樣的程穆環一同拜堂成親……說到成親，沈靜又下意識想起墨將時來，要是同她在一起的是他就好了。
    墨將時做事總是遊刃有餘，身上那股危險又矜貴的氣息迷人不已，還對她好，處處妥帖，悉心照顧，心裏都是她。
    但程穆環不一樣，她在程穆環心裏，還是頂著陸青黛替身的名頭。
    沈靜攥緊了袖子，一旁的春桂卻無意回複道：“如今五月，還有好幾個月呢，郡主不用著急，倒是奴聽說太子殿下也病了。接連了好幾日都未上朝呢……”
    沈靜另一隻手突然停在半空。
    應歸徹三人去了邊疆，顧京元兩人去了南境，如今程宥澤還稱病……那豈不是說，如今陸青黛在朝堂上無人可用？
    隻是程宥澤在京中多少還是有些不方便……若是陸青黛身邊可用之人通通離京，那她一人豈不是孤立無援？
    沈靜眼神瞥向一旁的銅鏡，看著鏡中的字跡，突然笑出聲來。
    她就是憑借這樣一張臉，在皇帝麵前得了恩賞，獨居這毓秀宮……當初皇帝在元旦宮宴上一見陸青黛真容便想強奪進宮，滿朝文武誰人不知？
    可惜礙於陸青黛身邊的人護著，加之其性子烈了些，皇帝一直未能得償所願。
    若是陸青黛在幾位男主不在時成了皇帝的妃子…那些將她視作白月光的男人會作何感想？
    程穆環還會用那種癡迷的眼神看她嗎？
    顧京元還會為她全力出頭，成為她手中的劍嗎？
    當高高在上的明月墜入泥淖，她這顆被忽視的星辰，是不是就能散發屬於自己的光芒了？
    不，或者換一種想法，明月墜落，她要取代成為新的明月。
    皇帝終究是皇帝，難不成底下那群人會為了陸青黛反了嗎？隻要她幫著皇帝得到他想要的人，那無異於是遞了一份投名狀，陛下自會滿足她所有心願的。
    屆時，她就算想嫁給墨將時為妻，陛下也定然會答應的。
    腦中下意識的想起墨將時說過的幾句話，
    ——“天家富貴，陛下賜婚，我也不能抗旨……”
    ——“隻是這後宮之中，沒有沈家的扶持，也沒有七皇子的寵愛，七皇子妃怕是難過了。”
    ——“郡主與青黛大人容貌相似，本是福氣，卻不想成了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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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聖旨是陛下親筆寫下。”
    是了，陸青黛再如何清高厲害，終究不過是一介女子。而在這深宮朝廷之中，女子最大的倚仗從來不是才華，而是男人的寵愛。
    沈靜最後看了眼銅鏡中的自己——白色的衣裙襯得她如出水芙蓉，發間隻簪一支素銀簪子，唇上的胭脂淡得幾乎看不出顏色。這樣的打扮，既不顯得刻意，又能恰到好處地勾起某些回憶。
    是夜，陸府內，陸青黛將賴在她床榻上的程宥澤趕去批閱公文，自己則是換了衣裳去和母親用膳。
    袁慕宜看著她的臉，每日一歎，“了了今日是不是有沒怎麽吃?娘瞧著又瘦了……”
    陸青黛：“……”
    好在袁慕宜也隻是例行檢查，然後給她頻繁夾菜，同她說起家常來，“近幾個月你累著了，等和大蛇的仗打贏了，娘帶你去江南舅舅家住些日子可好？”
    “你舅舅知你好了後就一直想來看你，隻是苦於雲郡還需要他看顧，無法遠行……”
    陸青黛想了想，吃掉袁慕宜夾到碗裏的菜，“正好去看看雲郡的吏治，看看回來能不能加以改進。”
    “你這孩子真是…什麽都能扯到公事上去……娘瞧你當了這官後都沒往日清閑自在了……”
    “娘還是願意你待在家裏好好調養身子，養十個八個麵首的也沒關係……甜言蜜語總比在朝堂上聽一群官員吵架爭辯來的強……”
    陸青黛失笑，“娘，我養的還不夠多啊？我都管不過來了……”
    袁慕宜蹙眉，“那累的也是你啊！”
    “嗯，娘說的有理……”陸青黛攪動了下勺子，喝了一勺湯。“所以，我總得找些一勞永逸的法子。”
    怎麽個一勞永逸法?
    袁慕宜睜著大眼睛看過去，陸青黛笑著解釋，“娘，您知道什麽叫馴化嗎？”
    “一般開始會套上一個鏈圈，限製它的行動。”
    “而後等它適應後會增加好處，讓猛獸心甘情願的留下。”
    “最後一步，就是解開它的鏈圈。”
    “若是這個時候，它比你還要著急了，那就是它離不開你了。”
    “解下鏈圈後，就可以開始測試了。”
    “若你刺它，逼它，激怒它，它都不走。”
    “那就說明，你馴化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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