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進銷金窟,敬閻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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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業坊的紅燈,比別處的更紅,也更黏稠。
紅燈院,是這片紅色海洋裏最顯眼的一艘樓船。
門前掛著兩串碩大的燈籠,光芒將門口照得亮如白晝,也把兩個守門大漢的臉,映得一片油光。
他們穿著青龍幫的短褂,敞著懷,露出胸口猙獰的龍頭刺青,正抱著臂,百無聊賴地打量著街上的行人。
王二深吸了一口氣,將酒館裏最後那點酒氣從肺裏逼出來,換上了一副又愣又橫的表情。
他把那幾兩碎銀子在手心裏掂了掂,發出清脆的撞擊聲,然後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
“嘿,開門做生意,怎麽跟兩尊門神似的!”
王二的嗓門又粗又大,帶著一股子鄉野的蠻橫。
兩個守門大漢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其中一個伸手就想來推他。
王二沒躲,反而把胸膛一挺,同時將手裏的銀子攤開,在那人眼前晃了晃。
“怎麽著?怕爺爺我給不起錢?”
銀子的光芒,比燈籠光更晃眼。
那大漢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另一個大漢臉上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拉了同伴一把。
“這位爺,裏邊請,裏邊請。媽媽,來貴客了!”
他這一嗓子,中氣十足。
院裏立刻傳來一陣環佩叮當的聲響,一個穿著桃紅衫子,臉上敷著厚粉的半老徐娘扭著腰肢迎了出來。
“哎喲,是哪陣風把財神爺給吹來啦?”
王二看也不看她,徑直往裏走,嘴裏嚷嚷著:“把你們這最好的酒,最貴的菜,還有最漂亮的姑娘,都給老子叫來!”
他一邊走,一邊將一塊碎銀子扔在地上。
那鴇母眼睛一亮,腰彎得更低了,幾乎是小跑著跟在後麵撿起了銀子。
“爺您放心,保準給您安排得妥妥當帖帖的!”
這場粗俗而又直接的登場,立刻吸引了大堂裏所有人的注意。
酒客們投來或鄙夷或看好戲的視線,那些陪酒的姑娘們,則是一個個眼泛桃花,恨不得立刻貼上去。
就在王二這頭猛虎闖進羊圈,攪起一片混亂的時候,林琛像一道影子,悄無聲息地滑進了紅燈院。
他沒有往燈火通明的大堂去,而是拐進了一條通往後院的走廊。
這裏的空氣裏,少了些酒氣,多了些脂粉香和女子沐浴後的水汽。
一個端著木盆的小丫鬟,低著頭,行色匆匆地從他身邊走過。
林琛和她擦肩而過,腳步未停,隻是袖子裏滑出了一根銀簪,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那丫鬟的腳邊。
小丫鬟走了兩步,才感覺腳下好像踩到了什麽東西,她低頭一看,連忙撿了起來。
“這位爺,您的東西掉了。”
林琛停下腳步,轉過身,臉上是恰到好處的訝異。
他接過銀簪,又從懷裏摸出幾枚銅錢,塞到小丫鬟手裏。
“多謝姑娘了。我看你端著盆,是要去伺候哪位貴客?這院裏我第一次來,怕衝撞了不該衝撞的人。”
小丫鬟捏著那幾枚滾燙的銅錢,臉上一紅,小聲回答:“是去三娘的院子,三娘有潔癖,每晚都要用新換的熱水。”
“三娘的院子?”林琛狀似好奇地問,“是這院裏的主人嗎?那可真是不能打擾。”
“是,就在後院最裏頭,門口有棵大槐樹的那個獨院就是了。”
小丫鬟說完,福了一福,抱著木盆匆匆走了。
林琛站在原地,將那根銀簪在指間轉了兩圈,然後插回發髻。
獨眼龍要的東西,在花三娘的臥房。
而花三娘本人,此刻顯然正在沐浴。
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了。
他循著小丫鬟離去的方向,穿過一條掛滿潮濕衣物的晾衣巷,果然看到了一座被高牆圍起來的獨立小院。
院門口,一棵老槐樹的枝丫,在夜風裏張牙舞爪。
院門緊閉,門口沒有守衛。
這反而讓林琛更加警惕。
越是看似安全的地方,往往藏著越深的陷阱。
他沒有走正門,而是繞到院牆的陰影下。
腳尖在牆上輕輕一點,整個人便如同一片沒有重量的落葉,悄無聲息地翻了進去。
院子裏很安靜,隻有一間屋子的窗戶,透出昏黃的燈光。
還能聽到隱約的水聲。
林琛伏低身子,借著假山和花木的掩護,貓著腰,一點點靠近那間亮燈的屋子。
窗戶上糊著厚厚的窗紙,看不清裏麵的情形。
他繞到屋後,發現一扇小窗虛掩著,大概是用來通風的。
水聲更清晰了。
林琛湊過去,透過窗縫往裏瞧。
屋裏熱氣氤氳,一個巨大的木桶擺在中央,一個女人的背影,在屏風後若隱若現。
就是現在。
他從懷裏取出一根細如牛毛的竹管,對著窗縫,輕輕吹了一口氣。
一股無色無味的輕煙,混著水汽,飄進了屋裏。
這是高長恭給他的“三更倒”,藥性不烈,但足以讓一個毫無防備的人,在放鬆的狀態下迅速昏睡過去。
屋裏的水聲,漸漸停了。
林琛在窗外靜靜地等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確認裏麵再沒有任何動靜之後,才從後窗翻了進去。
他落地無聲,像隻狸貓。
屏風後麵,一個女人赤身裸體地趴在浴桶邊沿,長發濕漉漉地垂下,已然昏睡過去。
林琛沒有多看一眼。
他迅速掃視整個臥房。
梳妝台上,擺滿了瓶瓶罐罐,還有各式各樣的首飾。
衣櫃裏,掛著綾羅綢緞。
都不是。
他的視線,最後落在了那張雕花大床上。
床頭的暗格?還是枕頭底下?
他走到床邊,伸手掀開了枕頭。
枕下空空如也。
他又伸手去摸床板,敲了敲床頭。
“吱呀——”
身後的房門,毫無征兆地,開了。
林琛的身體在一瞬間繃緊,猛地回頭。
門口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本該在浴桶裏昏睡過去的花三娘。
她不知何時已經穿上了一件薄如蟬翼的紅色紗衣,正倚著門框,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她手裏把玩著一個巴掌大小的黑色檀木盒子。
“小哥兒,是在找這個東西嗎?”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剛出浴的慵懶,還有一絲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林琛的瞳孔微微收縮。
中計了。
從他踏進這個院子開始,或許,從他向那個小丫鬟打聽消息開始,他就已經落入了對方的圈套。
浴桶裏的,根本就不是花三娘。
“你是怎麽發現我的?”林琛的聲音很平靜,仿佛被堵在屋裏的不是他。
“你身上的味道。”花三娘咯咯地笑了起來,花枝亂顫,“一股子豬市街的窮酸味,混著獨眼龍那老家夥院子裏柴火的黴味。這麽獨特的味道,整個安業坊,都找不出第二個。”
她向前走了兩步,紅色的紗衣在燈下,幾乎是透明的。
“那老瞎子,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來我這兒送死?”
林琛沒有回答。
他在飛快地計算著自己和門口的距離,以及對方可能的出手方式。
“不說也沒關係。”花三娘停下腳步,她伸出纖長的手指,輕輕撫摸著手裏的黑檀木盒子,“我猜,他一定告訴你,拿回這個盒子,就幫你擺平滾地龍那個廢物,再給你一筆錢,對不對?”
她臉上的笑容,愈發妖冶。
“不如,我們來做一筆新的買賣。”
花三娘將那盒子,輕輕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然後,她從發髻上,拔下了一根金步搖。
步搖的尖端,在燈下閃著幽藍色的光。
“你幫我殺了他。”
“這個盒子,歸你。我再給你雙倍的價錢。”
“安業坊裏,我花三娘,保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