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澈的動作僵在原地，按著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女屍？”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困惑，整個人被一瓢冷水從頭澆到腳，連怒火都澆滅了。
    “那又如何？一具屍體，換另一具屍體，有什麽分別？”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敵人用來混淆視聽的伎倆，無關緊要。
    “分別大了。”林琛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他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早已涼透的茶，卻沒有喝。
    “將軍，你想想，宮裏宣布太孫暴斃，接下來要做什麽？”
    裴元澈皺著眉，順著他的思路想下去：“查驗屍身，入殮，發喪……”
    “沒錯，查驗屍身。”林琛打斷他，“誰來查？太醫，宮中內侍，甚至宗正寺的官員。這些人，都是人精。如果用一個男孩的屍體頂替，萬一那孩子身上有什麽不為人知的胎記，或是長相有細微的差別，被認出來了怎麽辦？”
    “風險太高。”
    裴元澈的呼吸一滯，他開始明白過來了。
    “可……可換成一具女屍，性別不同，一驗便知，豈不是更加荒唐？”
    “恰恰相反。”這次開口的是青姨。
    她已經從最初的震驚中恢複過來，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裏的清明卻重新凝聚。
    她走到床邊，用浸了涼水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小男孩滾燙的額頭。
    “殿下是儲君，是未來的天子。他‘暴斃’之後，誰敢對他大不敬？”
    她的話，字字誅心。
    “誰敢去解開他的衣袍，一寸一寸地查驗他的身體？那叫褻瀆。他們隻會確認一下麵容，看到穿著太孫的衣冠，便會立刻蓋上白布，然後戰戰兢兢地稟告，‘驗明無誤’。”
    “在那種所有人都怕擔責任的時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誰都不會想到，他們會用一個女孩的屍體，來行這偷天換日之計。這才是最高明的地方。”
    裴元澈徹底沉默了。
    他胸口憋著一股氣，上不來也下不去。
    這些人的心思，比他戰場上遇到的任何敵人都要歹毒，都要詭譎。
    他們算計的不是兵法，是人心。
    “好一招金蟬脫殼。”林琛將茶杯放下，發出“嗒”的一聲輕響，“他們用一個無關緊要的女孩，換走了真正的‘屍體’。現在，那具女屍被送進異香閣，就意味著，他們即將進行下一步。”
    “下一步是什麽？”裴元澈追問。
    “毀屍滅跡。”林琛吐出四個字，“異香閣是賣香料的，後院裏焚燒一些帶有異味的東西，再正常不過。他們會把那具女屍處理得幹幹淨淨，讓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能找到破綻。”
    “等我們反應過來，就算我們撬開丘神績的嘴，他也隻會說，送進異香閣的是奇珍異寶，與棺槨何幹？死無對證。”
    對方的計劃一環扣一環，幾乎天衣無縫。
    他們這邊，卻隻有一個高燒不退、神誌不清的孩子。
    “我不能等了。”裴元澈猛地抬頭，眼裏的血絲再次浮現，“林琛，你給我個準話，到底要我做什麽！”
    “將軍，你現在有兩個任務。”林琛終於看向他，神情嚴肅。
    “第一，去查那個女孩。”
    “查她？”
    “對。”林琛的思路清晰得可怕，“這麽大的孩子，突然失蹤，家裏人一定會報官。你去一趟京兆府，以追查拐賣人口的名義，調閱近幾日的失蹤人口卷宗。重點是城西一帶，與殿下年紀相仿的女童。”
    “袁天罡他們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憑空變出一個孩子。這個女孩，就是他們留下的第一根線頭。找到了她，我們就有了第一個人證。”
    裴元澈重重點頭，這對他來說，易如反掌。
    “第二呢？”
    “準備一口棺材。”
    林琛的話讓裴元澈和青姨同時一愣。
    “準備棺材做什麽？”
    “為太子殿下，準備一份‘大禮’。”林琛的聲音壓低了幾分，“他們不是想讓太子殿下傷心欲絕嗎？那我們就讓他更‘傷心’一點。”
    “我們要讓這場戲，演得更真。真到……讓那張網背後的人，都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可以安心地跳出來，摘取勝利的果實。”
    裴元澈雖然沒完全聽懂裏麵的彎繞，但他抓住了關鍵。
    “好！我馬上去辦！”
    他轉身就要走，卻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孩子。
    “這裏……”
    “這裏有我。”青姨接過話頭，她的手輕輕搭在男孩的被子上，“裴將軍放心，就算這樓塌了，我也不會讓他有事。”
    裴元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大步離去。
    屋子裏又恢複了安靜，隻剩下小男孩微弱而急促的呼吸聲。
    “林少卿，你呢？”青姨開口，“你有什麽打算？”
    “我？”林琛走到窗邊，雖然那裏沒有窗，隻是一麵牆壁，他卻仿佛能看穿牆壁，看到外麵那座風雨欲來的長安城。
    “青姨，你這裏，有沒有信得過的郎中？”
    “有。”青姨毫不猶豫，“後院的張伯，以前是宮裏的禦醫，因為站錯了隊，被貶出宮。我救過他女兒的命，他欠我人情。醫術和嘴巴，都靠得住。”
    “好，請他過來給殿下看看，高熱不退，不是辦法。”
    “我這就去。”
    青姨正要起身，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極輕，卻又無比慌亂的腳步聲。
    是小翠。
    “媽媽！媽媽！”
    她的聲音裏充滿了恐懼。
    青姨臉色一變，快步走到門口，拉開一條門縫。
    “又怎麽了？天塌下來了？”
    “媽媽！”小翠的臉白得像紙，她指著院門的方向，牙齒都在打顫，“有……有客……人……”
    “我不是說了今日謝客嗎？什麽人都給我擋回去！”青姨低聲嗬斥。
    “擋……擋不住啊媽媽！”小翠快要哭出來了，“是……是羽林衛的人！他們……他們直接闖進來了！”
    青姨的心猛地一沉。
    這麽快！
    “為首的……為首的是……”小翠哆哆嗦嗦，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是丘神績手下的人，來找樂子的？”青姨強作鎮定。
    “不……不是……”小翠拚命搖頭，眼神裏的恐懼幾乎要溢出來。
    “是……是丘中郎將……親自來了！”
    “他說……他聽說您這裏新到了一批上好的‘異香’，特地……特地來品鑒品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