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江畔迷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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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的涼意順著領口鑽進校服時,我正在數第三盞路燈的鎢絲有幾圈螺旋。ty的帆布鞋踩碎滿地梧桐葉,她總說這條回宿舍的路像被誰用橡皮擦抹過一半,舊食堂改建的男生宿舍突兀地杵在操場東頭,而我們女生要穿過整片荒地才能抵達集中宿舍。
"小滿,你鞋帶又散了。"ty的聲音裹著江風飄過來。我彎腰時看見自己鞋尖沾著操場邊的紅黏土,那是下午體育課在江堤旁踢毽子蹭的。江水在三十米外的堤壩下翻湧,渡船纜繩撞擊鐵樁的叮當聲忽近忽遠。
剛直起身,一團白霧從柏油路麵鑽出來。這霧氣稠得像熬化的豬油膏,邊緣泛著磷火般的青藍。我伸手去拽ty的衣角,卻發現她早已走出五六步遠,路燈把她的影子拉成細長的竹竿戳進霧裏。
"小滿——"聲音從霧靄深處浮起時,我聞到了艾草燃燒的味道。兩個黑影輪廓漸次清晰,男生穿著九十年代流行的滌綸夾克,女生紮著兩條油亮的大辮子。他們挨得極近,女生的小指勾著男生的皮帶扣,像掛著樹梢的塑料袋在風裏晃蕩。
"小滿今天沒帶飯盒啊?"女生咯咯笑著,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我下意識摸向空蕩蕩的雙手,後頸突然炸起一片雞皮疙瘩——他們的倒影在路燈下是兩團模糊的墨漬。
男生突然伸手拍我左肩,寒意順著肩胛骨竄到天靈蓋。這動作讓我想起去年溺水的小胖,他總愛從泳池底拽人腳踝。此刻他們的臉像是蒙著層宣紙,五官隨著說話聲忽而清晰忽而模糊,"明天幫我們占個座,老地方。"
喉嚨像被塞進整顆鹹橄欖,我機械地點頭。他們擦身而過的瞬間,女生辮梢掃過我手背,那種濕冷的觸感像是剛從江水裏打撈起的麻繩。霧靄裏飄來斷斷續續的對話:"校長辦公室的掛鍾......該去收作業了..."
直到看見集中宿舍門廊下垂著的燈泡,我才發現後背校服已經汗濕。ty抱著胳膊站在台階上,她背後的玻璃窗映著宿管阿姨煮關東煮的蒸汽,"你跟誰說話呢?磨蹭了十分鍾!"
"就剛才..."我轉身指向來路,荒地上的霧氣不知何時散盡了。月光把晾衣繩的影子投在地上,像道道黑色溪流。三號宿舍樓頂的儲水箱在夜色中泛著冷光,那裏去年冬天凍死過翻牆的流浪漢。
ty突然拽著我往樓上跑,"快熄燈了!"木樓梯在她腳下發出年邁的呻吟。二樓拐角的《中學生守則》玻璃框裂了道縫,去年校長兒子出事那天,這塊玻璃曾被失控的教導主任一拳捶碎。
躺進被窩時,江輪的汽笛聲貼著耳膜劃過。我想起那兩個黑衣人腳上的塑料涼鞋——和我們去年在渡船上見過的船工穿的一模一樣。當時船工老周說這種鞋底有防滑紋,最適合在浸了江水的甲板上走。
月光從鐵窗柵欄間漏進來,在牆上織出細密的網。下鋪傳來ty翻身的響動,她今天反常地沒抱怨宿舍黴味。我盯著天花板上的水漬,形狀像極了下午在江堤見過的漩渦。校長的兒子就是被那樣的漩渦卷走的,他們說撈上來時他手裏還攥著半塊月餅。
第二天早操時,我在升旗台旁看見團支書在貼新的光榮榜。紅色榜單右下角蜷著片枯葉,紋路像極了昨晚霧中人的掌紋。體育老師吹哨的瞬間,我忽然注意到操場邊的防汛沙袋堆成了奇怪的形狀——兩個依偎的人影,腳下散落著幾枚生鏽的五角硬幣。
語文課講《祝福》時,粉筆灰在陽光裏起起落落。班主任說舊時江邊人家會在寒衣節燒紙船,我卻想起昨晚女生辮梢纏著的紅頭繩。那抹暗紅色,和校長辦公室窗簾的顏色如出一轍。
午休去小賣部買稿紙,經過校史館看見門虛掩著。1987屆畢業生合照在玻璃櫥窗裏泛黃,前排有個紮雙辮的女生笑得露出虎牙。她旁邊的男生領口別著菱形校徽,那款式早在我們入學那年就淘汰了。
晚自習的數學卷子怎麽也寫不完,ty突然捅我胳膊肘。她草稿本上畫著兩個火柴人,旁邊潦草地寫著:"昨晚你應了他們幾聲?"我豎起三根手指,她臉色突然煞白,速寫本邊緣被鋼筆戳出個窟窿。
熄燈前洗漱時,聽見隔壁宿舍在議論江堤又塌方了。水管突然發出嗚咽,我抬頭看見鏡中自己左肩有塊暗紅斑痕,像被冰鎮過的山楂糕印在皮膚上。ty的牙刷"啪嗒"掉進水池,她盯著我身後某處,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
此刻窗外月光皎潔如銀,江濤聲裏混著若有若無的腳步聲。鐵架床跟著我的脈搏輕輕震顫,上鋪垂下來的被角在夜風裏搖晃,像極了誰欲言又止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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