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地洞下的地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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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7年的夏天來得格外早。蟬鳴聲裹挾著溽熱,在xc市郊的國營農作物良種場上空織成密網。我們的老屋像塊褪了色的青磚,沉在黃綠相間的稻浪裏。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塊被大人們稱作"丁字樓"的平房群,會像壓在我童年脊梁上的胎記,在往後的歲月裏時常隱隱作痛。
    丁字樓其實是由三排磚瓦房組成的建築群。橫排的十二戶人家正對著曬穀場,豎排的八戶人家沿著灌溉渠延伸,兩排建築在東南角交匯,形成個笨拙的"丁"字。我家就在豎排最末端,編號丁字樓38的門牌鏽得幾乎看不清數字,倒是門框上父親用紅漆寫的"流水不腐"四個字,被雨水衝刷成淡粉色的印記。
    那年我九歲,哥哥大我兩歲。我們的房間緊挨著堂屋,說是房間,不過是拿舊報紙糊了隔斷的裏間。靠東牆立著母親陪嫁來的樟木衣櫃,鏡麵斑駁的橢圓穿衣鏡像隻渾濁的眼睛,永遠注視著兩張並排的竹板床。衣櫃底部黴爛的木框上,總能看到白蟻新啃噬出的木屑,在晨光裏泛著細碎的磷光。
    關於地洞的秘密,是哥哥用他視若珍寶的彈弓換來的。某個梅雨季的午後,我們蹲在堂屋的水泥地上玩玻璃彈珠,突然發現彈珠總是往同一個方向滾動。順著潮濕的水痕摸到牆根,掀開被老鼠啃出豁口的草編腳墊,赫然露出個拳頭大小的黑洞。汩汩的清水正從地底滲出,在坑窪處積成個銀元大小的水窪。
    "別伸手!"哥哥拽住我的胳膊。他的瞳孔在幽暗的室內縮成針尖,我們同時聽見了某種空洞的回響,像是有人在地底深處敲打鐵管。那聲音隨著水波的震顫忽遠忽近,最後消失在衣櫃鏡麵的反光裏。從此我們給這個洞起了名字叫"龍眼",因為父親說過,老輩人講地下都是相通的暗河。
    黑影第一次出現是在芒種前後。那天我們在裏屋玩捉迷藏,哥哥整個人蜷進衣櫃,我正要數到十時,突然從鏡中瞥見團模糊的影子。那東西像是被攪渾的墨汁,卻分明有著人的輪廓,從衣櫃右側快速掠過,朝著堂屋西北角的廚房方向移動。
    "有人進咱家了!"我們追出去時,廚房的竹簾還在晃動,但土灶上的蒸籠冒著白汽,案板上的菜刀閃著寒光,就是不見半個人影。這事成了我們連續三天的話題,直到父親用搪瓷缸敲著飯桌訓斥:"哪來的黑影?準是王瘸子家的狗躥過去了。"
    但黑影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有時是陰雨綿綿的傍晚,有時是烈日當空的晌午,永遠是從鏡中閃現,永遠朝著廚房方向。我們漸漸發現規律:每當堂屋地洞滲水變快,衣櫃鏡麵就會蒙上薄霧,接著就能看見那個飄忽的影子。有次我大著膽子伸手觸碰鏡麵,指尖傳來的寒意激得我連打三個噴嚏。
    最詭異的是立秋那天。父母難得同時休息,母親坐在堂屋補漁網,父親在門檻上卷旱煙。我和哥哥在裏屋用報紙折船,準備放進地洞"探險"。忽然鏡麵泛起漣漪般的波紋,那個比往常清晰許多的黑影再次出現——這次甚至能看清它抬起右手推門的動作。
    "爸!黑影又去廚房了!"我們尖叫著衝出去。父親扔下煙卷一個箭步堵住廚房門,母親抄起晾衣杆繞到後窗。可當竹簾掀開的刹那,所有人都愣住了。八仙桌上的搪瓷盤裏,早上剩下的玉米餅還冒著熱氣,泥地上連個腳印都沒有。父親鐵青著臉拎起我們耳朵:"再胡說八道就送你們去二叔家挖藕!"
    那個夏天結束的時候,地洞突然不再滲水。農機站的人來修水渠時,在老屋地基下挖出段民國時期的陶製水管。工頭說這是舊社會地主家的引水裝置,早該報廢了。隨著水管被水泥封死,黑影再沒出現過,衣櫃鏡子也恢複了往日的渾濁。
    直到拆遷隊推倒丁字樓那天,我在廢墟裏撿到半塊雕花青磚。翻過來時,月光正好照出磚背陰刻的符咒——後來博物館的人說,這是清代風水鎮物,通常埋在發生過橫死事件的地方。我摸著磚麵上凹凸的紋路,忽然想起那些潮濕的午後,鏡中黑影抬手推門的姿態,像極了要打開某扇看不見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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