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半米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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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風裹挾著桂花的甜膩從紗窗縫隙鑽進來時,我正蜷縮在竹席上數天花板的水漬。那年我臥室的吊扇總發出咯吱異響,像有人用指甲反複刮擦扇葉。母親說這是老房子沉降的緣故,可我知道不是——每當午夜三點零七分,那些斑駁的黴斑就會在月光裏扭曲成小手的形狀。
    "又醒了?"母親套著褪色的珊瑚絨睡袍推門進來,手腕上還沾著醫院值班室的消毒水味。她第無數次摸我汗津津的額頭,指尖的涼意讓我想起停屍房的金屬台麵。父親抱著裝滿病曆的牛皮紙袋站在門口,眼鏡片映著走廊昏黃的壁燈,像是兩團飄浮的鬼火。
    化驗單在樟木衣櫃上摞成小山,褐色藥瓶裏的液體散發著鐵鏽腥氣。我被迫咽下第七瓶青蛙油燉肉餅的夜晚,窗外的桂花樹突然簌簌作響。暗綠色葉片在月光下翻湧如浪,有什麽東西正順著樹幹往上爬,樹皮剝落的脆響混著孩童咯咯的笑聲。
    外婆來接我的清晨下著牛毛雨。她撐的油紙傘是暗朱砂色,傘骨上係著五色絲線,走過青石板路時會發出鈴鐺般的輕響。渡船在江麵劃開墨綠色的漣漪,艄公的竹鬥笠壓得很低,船頭供奉的媽祖像前,三炷線香燃出蛇形的青煙。
    "阿婆帶你去見個人。"外婆用生鏽的銅鑰匙打開臨江老屋的門鎖時,黴味撲麵而來。水泥地上暗紅的斑點連成北鬥七星,牆角神龕裏的觀音像雙目低垂,供桌上擺著的卻不是水果,而是七盞盛滿清水的粗瓷碗。
    穿靛藍土布衫的老太太從裏屋轉出來,銀發間別著玳瑁梳,耳垂上的翡翠墜子綠得發黑。她和外婆用西南官話急速交談,喉音打著卷兒在梁柱間碰撞。當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抓住我手腕時,我聞到濃烈的艾草與硫磺混雜的氣味。
    "午未之交的孩子啊..."老太太布滿裂痕的嘴唇翕動,普通話帶著奇怪的彈舌音。她往我領口別三角形符包時,銅錢硌得鎖骨生疼,朱砂畫的符咒蹭在皮膚上,像被火舌舔過般灼熱。
    當晚母親翻出我幼兒園時的舊秋衣。淡藍色棉布上還留著蠟筆畫的小鴨子,隻是那雙塑料紐扣眼睛在台燈下泛著詭異的紅光。當父親把陳年糯米灌進袖管時,米粒落進衣料的沙沙聲讓我想起清明掃墓時紙錢燃燒的響動。
    "要綁七個結。"外婆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帶著滋滋的電流雜音。母親咬著皮筋的手指在發抖,那些米其林輪胎似的鼓包漸漸有了人形輪廓。最後係上紅頭繩的瞬間,窗外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後來父親說那是風折斷了枯枝,但我分明看見玻璃上貼著張煞白的小臉。
    符包在第七天清晨變得滾燙。公雞被倒提著走過門檻時,尾羽在地麵拖出蜿蜒的血痕。外婆握著鏽跡斑斑的剪刀,刃口割開符包的刹那,發黑的米粒窸窸窣窣湧出來,混著香灰在鋁鍋裏煮成青灰色的粥。
    祭祀用的粗瓷碗盛著血飯擺在十字路口,紙錢燃起的旋風裹挾著灰燼直衝樹冠。母親用方言念誦的送魂詞被晚風撕成碎片,其中夾雜著孩童不甘的嗚咽。當最後一點火星熄滅在積水中時,整條街的桂花突然同時綻放,濃香壓得人喘不過氣。
    二十年後陪外婆整理老相冊,泛黃的照片裏赫然是幼兒園的舊影。那排五人合抱的桂花樹下,水泥滑梯旁蹲著個模糊的白影——與我枕邊米人同樣大小的輪廓,正朝著鏡頭伸出殘缺的手指。
    "那孩子等得太久了。"外婆摩挲著相片邊緣的齒孔,樟腦丸的氣味在空氣裏緩緩舒展,"陰木聚魂,陽時衝煞,好在..."她忽然噤聲,窗外飄來今年第一縷桂香,甜膩中混著淡淡的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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