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橋頭陰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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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廿三的烏拉街籠罩在零下三十度的嚴寒裏,我哈著白氣鑽進破舊的金龍客車時,前擋風玻璃的冰花已經結到拇指厚。駕駛座上的老劉頭正用鐵勺刮著霜,金屬摩擦玻璃的吱呀聲聽得人牙根發酸。最後一排靠窗的座位殘留著不知哪位乘客的體溫,我裹緊褪色的軍大衣,看著窗外灰蒙蒙的鬆花江支流在鉛雲下凝成一條青玉帶。
"小慧娘家炕頭燒得熱乎吧?"老劉頭從後視鏡瞥我,發動機轟隆聲裏混著他漏風的門牙聲,"這鬼天兒,江麵凍得能跑坦克,偏生冰窟窿裏還能撈出活魚——"
話音未落,兩個裹著紅綠棉襖的身影擠上車來。年長的婦女挎著竹籃,蓋布下露出黃紙錢邊角,年輕些的抱著褪色的牡丹花棉被,兩人帶進的寒氣讓車裏的煤爐子都暗了暗。她們挨著我前排坐下時,我聞到混合著香燭和凍白菜的古怪味道。
車輪碾過冰碴子的哢哢聲裏,我昏昏欲睡。忽然"啪"的一聲,年長婦女把竹籃墩在過道上,"大妹子聽說沒?老張家二小子的事。"
"開黑車那個?"年輕婦女把棉被往懷裏緊了緊,"不是說讓黃皮子迷了?"
"哪是黃皮子!"年長的壓低嗓子,枯枝般的手指戳著車窗,"就x村西頭那座石橋,前清留下的老物件,橋墩子底下壓著多少冤魂。二小子夏天半夜接活,在橋頭捎了個穿月白緞子襖的姑娘......"
我佯裝打盹,額頭抵住前座破洞裏的海綿。發動機的震顫順著脊椎爬上來,混著她們壓低的絮語。
"那姑娘說要到王家莊後屯,下車時留了塊銀元當定錢。"老婦人的指甲在車窗霜花上劃出幾道白痕,"二小子追進院門,看見的卻是座雕梁畫棟的四合院,青磚縫裏長滿人高的荒草。"
車廂猛地顛簸,竹籃裏的紙錢撒出幾張。年輕婦人慌忙去撿,黃紙擦過煤爐邊沿,騰起細小的火星。"後來呢?"
"三天後在老墳圈子裏找著人,臉貼著塊斷碑,嘴裏塞滿黑土。"老婦人突然扯開衣領,露出脖頸間暗紅的繩痕,"我家那口子去抬人,回來高燒說胡話,非說看見個鳳冠霞帔的新娘子......"
我突然想起去年中元節送貨,也是在這座石橋。那天霧大得車燈都穿不透,後視鏡裏晃過一抹素白,等我刹住車,後座隻有灘水漬泛著河腥氣。當時以為是拉魚獲的乘客,現在想來,那女子發間分明別著鎏金點翠的簪子。
"鎖在倉房那晚,鐵鏈子響得跟鬧春的貓似的。"老婦人的聲音像從冰窟窿裏撈出來,"第二天鏈子斷成九截,二小子倒在墳頭桃樹下,樹根纏著他脖子,開春剛栽的桃苗,一夜躥得比房梁還高。"
客車忽然急刹,我的鼻梁重重磕在前座。擋風玻璃外,兩隻烏鴉正啄食凍僵的野兔,黑羽上沾著猩紅的冰碴。老劉頭咒罵著按響喇叭,驚飛的烏鴉掠過車頂,翅膀拍打聲像是誰在敲打棺材板。
前排傳來窸窣的響動,年輕婦人帶著哭腔問:"那現在張羅的陰親......"
"今晚子時合葬,陰陽先生說要壓住煞氣。"老婦人從竹籃摸出把鏽剪刀,"你摸摸這紙衣裳,三層夾棉的料子,剪到第三件就見血了。"
我偷眼望去,她膝頭鋪著的壽衣紙樣上,暗紅痕跡正沿著牡丹花紋暈開。煤爐突然爆出個火星,年輕婦人尖叫著跳起來,懷裏的棉被散開,掉出個紮紅繩的陶罐。
"當心!"老劉頭急打方向盤,"罐裏裝的啥?"
"墳頭土......"年輕婦人哆嗦著撿起陶罐,"先生說要合葬時撒在棺蓋上......"
客車終於拐進烏拉街站時,夕陽正沉在江麵冰層下。我接上媳婦小慧返程時,特意繞開石橋改走新修的柏油路。後視鏡裏,暮色中的老橋像根生鏽的棺材釘,橋墩陰影裏似乎立著個戴鳳冠的身影。
"今天中元節,媽讓買的金元寶放後備箱了。"小慧哈著熱氣暖手,忽然指著路旁,"那人在招手!"
我猛踩油門,後視鏡裏白衣女子的麵容一閃而過,發間金簪在車燈裏泛起冷光。儀表盤突然失靈,油表指針瘋狂旋轉,車載收音機滋啦冒出個戲腔:"良辰吉時——鴛鴦譜——"
小慧突然抓住我胳膊:"後座哪來的水?"
我渾身血液凝固。後視鏡裏,滲水的座椅上正緩緩浮現出深紅嫁衣的輪廓,濕漉漉的蓋頭下傳出銀鈴般的輕笑:"郎君,吉時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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