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寒衣劫
字數:2177 加入書籤
一九九七年的寒衣節比往年更冷些。前嫂子周桂芳裹著藍布棉襖站在村口十字路口,西北風卷著紙灰打著旋兒往人脖子裏鑽。她往火堆裏添了把黃紙,火光映得她顴骨發紅:"老劉家的,王叔家的,還有大舅公......"
紙錢將盡時,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唐山地震時被壓在房梁下的李奶奶。那個總愛坐在門檻上納鞋底的孤老婆子,塌陷的眼窩裏總盛著三分愁苦。周桂芳捏了捏口袋裏剩下的最後兩枚銅錢,風卷著沙粒刮得她睜不開眼。
"橫豎是沒人祭拜的孤魂......"她跺跺發麻的腳,轉身朝家走去。老棉鞋踩過結了白霜的枯草,身後紙灰堆裏突然竄起一道青煙,轉眼就被北風吹散了。
當夜周桂芳是被凍醒的。三斤重的棉花被像浸了冰水,寒氣順著脊梁骨往上爬。她想翻身去夠床尾的軍大衣,卻發現四肢像被釘在床板上。月光透過塑料窗紙在牆上投下斑駁樹影,那些枝椏突然扭曲成枯瘦的手指,在灰牆上抓撓出簌簌的響動。
"降溫了......"她拚命安慰自己,喉嚨裏卻像塞了團棉花。直到雞叫三遍,手腳才慢慢有了知覺。枕巾上結著層薄霜,在晨光裏泛著詭異的青光。
第三天夜裏,周桂芳特意在堂屋生了煤爐。通紅的爐火映著牆上褪色的年畫,灶王爺的眉眼在光影裏忽明忽暗。她吞了兩片安乃近鑽進被窩,迷迷糊糊間聽見門板"吱呀"作響。暗紅色門簾下擺無風自動,露出雙裹著破布的小腳。
"桂芳啊......"沙啞的呼喚裹著寒氣鑽進被窩,周桂芳渾身汗毛倒豎。她看見門簾縫隙裏探出半張青灰色的臉,幹癟的嘴角裂開黑洞洞的笑:"冷......"
破曉時分,周桂芳連滾帶爬衝進鎮上的壽衣店。紙紮鋪老板聽完來龍去脈,抽著旱煙直搖頭:"該燒七色衣不燒,倒叫陰人惦記上了。"他抖開一疊彩紙,"得用桑皮紙裁四季衣裳,金箔紙做盤纏,再請城隍老爺做個見證......"
2003年深秋,我抱著臉盆站在縣一中的梧桐樹下。衛生區的黃土夯得死緊,掃帚劃過地麵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轉學生陳默蹲在圍牆根抽煙,他脖子上掛的八卦鏡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知道為什麽這裏寸草不生嗎?"他彈了彈煙灰,眼神飄向遠處冒著青煙的大集貿市場,"十年前臘月二十六,三個鎮的爆竹商在這兒支攤。有個賣"竄天猴"的抽著煙稱重......"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操場東南角的垂柳病懨懨地垂著枝條。上個月移植的鳳凰木又死了,焦黑的樹幹像根插在香爐裏的殘香。新上任的校長不信邪,非說垂柳擋了文曲星,結果挖樹那天鏟車突然失控,生生軋斷了花匠半條腿。
五月的槐花香得膩人。陳默盤腿坐在宿舍床上,腕間的檀木念珠磕著鐵架床叮當響。"我們村東頭的教堂,"他壓低聲音,"蓋在萬人坑上。"下鋪的胖子李濤咽了口唾沫,方便麵湯濺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上。
"開堂那天,神父的十字架"哢嚓"裂成兩半。"陳默的瞳孔在台燈下縮成針尖,"後來但凡住在教堂西邊的,每年總有人用褲腰帶吊死在房梁上。最邪門的是張寡婦,喂完豬跪在圈門上吊,腳尖離地足有三尺......"
窗外突然炸開驚雷,李濤的搪瓷缸"咣當"摔在地上。陳默摸出張皺巴巴的黃符拍在窗框上,朱砂畫的敕令被雨水洇開,像道猙獰的血痕。
子夜時分,我被李濤的慘叫驚醒。他的手電筒滾在床底,光束正好照見窗外飄蕩的白影。我抄起掃把推開窗,夜雨裹著紙灰撲麵而來。遠處國道傳來刺耳的刹車聲,第七個遇難者的自行車還卡在貨車底盤下,車鈴鐺在風裏叮鈴作響。
陳默的鼾聲突然停了。我轉頭看見他直挺挺坐在床上,眼睛瞪得溜圓,手指死死摳著床沿:"來了......他們順著柳樹根爬上來了......"
第二天清晨,校長辦公室傳來歇斯底裏的咆哮。新栽的垂柳一夜之間全部枯萎,樹幹上爬滿蚯蚓狀的血紋。保潔大媽在樹根處發現半截燒焦的十字架,金屬耶穌的臉孔扭曲成痛苦的表情。
冬至那天,周桂芳托人捎來件紅棉襖。她說每年寒衣節都要在十字路口多燒個圈,用桑皮紙仔細剪七套厚棉衣。有次她看見燒化的紙灰聚成個人形,朝著月亮的方向拜了三拜,才被北風吹散在夜色裏。
喜歡民間故事錄合集請大家收藏:()民間故事錄合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