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棚的紅色信號燈第三次亮起時，潘紹聰下意識摸了摸西裝內袋裏的符紙。這檔名為《恐怖熱線》的靈異節目做了整整十二年，此刻他卻覺得耳麥裏導播的倒數聲格外刺耳。
    "三、二、一——"<98.7《恐怖熱線》......"潘紹聰熟練地念出開場白，目光掃過導播室玻璃外那片慘白燈光。五年前那個雨夜的畫麵突然在視網膜上閃現——陶夫跪坐在滿地炭灰裏，發黑的指甲深深摳進榻榻米縫隙，法醫說死前至少抓撓了半小時地板。
    熱線電話突然切入的電流聲將他拽回現實。
    "潘、潘先生，我是住在銅鑼灣景隆街的iy......"年輕女聲帶著哭腔，"大廈管理處剛剛換掉b座後樓梯的防火門，結果今天清潔工在門後發現......"
    潘紹聰的鋼筆在記錄本上戳出個墨點。他瞥見導播阿ken正瘋狂比劃著"切斷"的手勢，但女聽眾已經說出那個詞："是塊褪色的木牌位，上麵用金漆寫著"無主孤魂"，和當年論壇裏流傳的......"
    "感謝這位聽眾來電！"潘紹聰罕見地打斷通話，冷汗順著脊椎滑進襯衫領口，"接下來讓我們連線屯門的陳師傅，聊聊最近熱議的狐仙傳說......"
    玻璃幕牆外，阿ken正對著手機說什麽，額頭抵在導播台邊緣微微發抖。潘紹聰知道他在聯係大廈管理處——就像五年前處理陶夫遺物時那樣，用酒精棉片反複擦拭存儲卡，看著那些詭異照片在火光裏蜷縮成灰。
    2013年深秋的銅鑼灣依舊悶熱。陶夫站在時代廣場後巷，看著潘紹聰的七人車碾過滿地枯黃榕樹葉。這位瘦高的靈異愛好者總穿著褪色唐裝，此刻卻反常地套了件連帽衛衣，袖口露出半截纏著紅繩的銅錢劍。
    "就是這棟商住大廈。"陶夫刷卡推開側門時，鐵閘發出生鏽的呻吟。他指著電梯間旁的安全出口："後樓梯七樓轉角，去年裝修時工人撬開牆磚發現的。"
    攝影師阿ray調整著肩扛式攝像機，補光燈將綠漆剝落的樓梯間照得慘白。潘紹聰注意到每層轉角都堆著未拆封的紙箱，空氣裏漂浮著新刷乳膠漆的刺鼻味。
    "大約九十年代末，有個二線女星在這裏跳樓。"陶夫的聲音在混凝土牆壁間碰撞出回聲，"當時八卦周刊說她被下降頭，頭七那天有清潔工聽見高跟鞋聲在樓梯間來回走......"
    潘紹聰數到第七級台階時，補光燈突然爆出電火花。眾人驚呼中，陶夫舉起手機電筒，冷光掃過牆角——暗紅色供桌上擺著塊兩掌高的樟木牌位，金漆斑駁的"無主孤魂"四字下，香爐裏三支線香竟還飄著嫋嫋青煙。
    "上周我來踩點時拍的。"陶夫點開手機相冊。照片裏的牌位前堆滿發黴的蘋果，半截紅燭融化在鏽蝕的銅碟裏。潘紹聰突然注意到每張照片角落都有團模糊白影，像是老式顯像管電視的雪花噪點。
    大廈保安陳伯摸著後頸的觀音玉墜湊近："我在這工作八年了，每月初一十五都能看見新鮮供品，但監控從來沒拍到過人。"他忽然壓低聲音，"倒是上個月有個後生仔半夜來拍照，第二天就......"
    刺耳的消防警鈴驟然炸響。眾人慌亂中，潘紹聰看見陶夫站在原地，舉著手機對準牌位連按快門。取景框裏，那塊樟木牌位的金漆突然滲出暗紅血珠。
    節目播出當晚，討論區就被"無主孤魂"的帖子刷屏。有自稱大廈住戶的網友說淩晨三點聽見高跟鞋敲擊樓梯聲，還有人說在舊報紙縮微膠片裏查到1998年某女星自殺報道，但具體版麵全是亂碼。
    陶夫失聯是在節目播出第七天。潘紹聰記得最後一次通話裏，背景音充斥著指甲抓撓木板的聲響。"那些照片......每個像素點都在動......"陶夫的聲音像被砂紙打磨過，"它們從屏幕裏爬出來了......"
    三個月後，潘紹聰站在旺角某唐樓劏房門口。法醫掀開白布時，他看見陶夫扭曲的肢體像被無形絲線吊成跪拜姿勢，炭盆灰燼裏混著燒焦的sd卡碎片。最詭異的是屍體右手緊攥著手機，屏幕定格在相冊最後一張照片——原本擺放牌位的牆角空無一物，隻有地磚縫裏滲著黑紅汙漬。
    "死者生前每天淩晨都來大廈後樓梯。"陳伯把辭呈塞給潘紹聰時，手抖得幾乎拿不住信封，"監控拍到他在防火門前跪著磕頭，可那層根本沒安裝攝像頭......"
    節目組刪除了所有相關資料，但都市傳說卻如病毒般擴散。2016年中元節，三個大學生帶著gopro夜探大廈，直播畫麵突然出現雪花紋。觀看人數飆升到十萬時，鏡頭裏閃過一雙鑲水鑽的高跟鞋，接著是重物墜地的悶響——事後警方在地下室找到昏迷的三人，他們口袋裏塞滿被撕碎的黃符紙，gopro存儲芯片不知所蹤。
    潘紹聰關掉直播間，從保險箱取出陶夫的遺物。那部燒變形的手機突然自動開機，幽藍熒光裏，無數噪點正匯聚成人形輪廓。他想起陶夫葬禮上，殯儀館化妝師抱怨屍體怎麽都合不上的眼睛——混濁的瞳孔裏，倒映著香火繚繞的樟木牌位。
    今夜暴雨傾盆。潘紹聰把符紙貼在工作室每個角落，導播台監控屏幕卻突然亮起。雨幕中的銅鑼灣街景扭曲波動，某棟大廈後巷的消防梯上，隱約可見唐裝身影正一級級向上爬。當鏡頭拉近到七樓轉角，潘紹聰看見自己正對著牌位鞠躬上香，供桌上新鮮蘋果還沾著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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