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秋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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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的霜降前夜,村東頭老槐樹的葉子簌簌落了大半。趙桂芬摸著黑把最後一把草料撒進羊圈,老寒腿突然打了個趔趄,險些栽進漚了半月的糞堆裏。羊群發出不安的騷動,驚醒了隔壁張家的看門狗,犬吠聲在秋風裏扯成一條顫巍巍的線。
這天夜裏,趙奶奶做了個蹊蹺的夢。她分明穿著四十年前在縣城照相館拍相片時那件藍布衫,腳上卻套著雙青麵白底的壽鞋。爹娘站在霧蒙蒙的田埂上衝她招手,娘懷裏還抱著三歲夭折的幺弟,小腳上掛的銀鈴鐺叮當作響。
"妮子該來搭把手了。"爹的煙袋鍋子明明滅滅,火星子濺在霧裏就成了紙錢灰。
趙桂芬驚醒時,窗欞上凝著層白毛霜。她摸出枕下壓著的鐵皮匣子,裏頭存著裁縫鋪王寡婦給裁的壽衣,靛藍緞麵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供桌上的白蠟燭突然"劈啪"爆了個燈花,蠟油順著燭台往下淌,在桌麵上凝成個歪歪扭扭的"八"字。
消息是王嬸晌午送醃菜時撞破的。老太太蹲在院門口燒黃表紙,紙灰打著旋往張家水缸裏撲。北風卷著枯葉在青磚院裏打轉,王嬸分明瞧見瓦盆沿上結著霜——寒露才過三天,日頭還毒著呢。
"老姐姐糊塗了!"村長叼著煙袋蹲在門檻勸,煙絲燒出焦糊味,"前兒還見您扛鐮刀收苞米,這身子骨少說再活十年。"
趙桂芬不搭話,顫巍巍往火盆裏插香。香杆子剛沾著火就劈啪炸響,三柱香齊刷刷從中間折斷。看熱鬧的孩童被大人拽著後襟拖走,都說趙奶奶指甲縫裏嵌滿紙灰,眼珠子亮得瘌蛤蟆背上的毒疙瘩。
寒露後第七日,雜貨鋪老劉頭趕著驢車送來半刀黃紙。車輪碾過曬場時,正撞見趙桂芬立在磨盤邊燒紙錢。紙灰混著楊樹葉子往天上飄,老太太十指黢黑,嘴裏絮絮叨叨"買壽不成"。最邪性的是那對白蠟燭,明明燒了半截,蠟油卻在青磚地上凝成兩串倒掛的冰淩。
霜降那日,北風刮得邪乎。趙桂芬把豁口茶碗擦得鋥亮,窗台上整整齊齊碼著妹妹愛吃的柿餅。晌午頭日頭最毒時,她套上漿得筆挺的壽衣,端坐在祖傳的太師椅上。椅背雕著的喜鵲登梅早被磨平了棱角,倒是扶手上兩道深陷的指痕還泛著油光。
妹妹趙桂香是踩著飯點來的。竹籃裏躺著二十個白胖餃子,剛拐過村口老井,就瞧見堂屋門大敞著。兩盞白燈籠在簷下晃蕩,燈籠紙叫風撕成條縷,活像吊著倆白無常。穿堂風裹著紙灰往人臉上撲,供桌上的蠟燭還剩半截,燭淚在桌麵凝成個完整的"八"。
八個抬棺的漢子踩著泥濘往北山走時,天上飄著冷雨。紙錢被雨水拍在柏木棺材上,糊成慘白的痂。送葬隊伍經過老槐樹,樹梢突然驚起群烏鴉,黑壓壓一片往墳地方向撲。趙桂香哭暈在泥地裏,手指甲摳進棺材板的縫隙,生生掰斷兩根指甲。
空置的老屋成了村子的禁忌。臘月裏劉家小子朝院裏扔炮仗,回來說瞧見窗紙透紅光。開春拆屋那天,瓦匠撬開生鏽的門鎖,堂屋地上積著寸厚的紙灰,八仙桌正中擺著對簇新的白蠟燭。最瘮人的是那把太師椅,椅墊上深陷的臀印子清晰可見,像是剛有人起身離去。
如今北山坡的野草格外茂盛,放羊的老漢常說,日頭西斜時能瞧見個穿藍布衫的姑娘趕著羊群往山坳裏走。羊鈴鐺叮叮當當響過三聲,霧氣裏就浮出兩道人影,一個拄著煙袋,一個抱著穿紅肚兜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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