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靈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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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歲那年的夏夜,我蜷縮在奶奶的竹編涼席上,聽著窗外鬆濤聲裏夾雜的夜梟啼鳴。月光透過窗欞在牆上投下枝椏交錯的影子,像無數雙幹枯的手在緩慢伸展。奶奶搖著蒲扇,絮絮叨叨說著我嬰兒時期的事,說我在那個飄著槐花雨的清晨被送進她懷裏時,額頭上還帶著未褪盡的青色胎記。
"你剛來那會兒整夜整夜地哭,連村裏的老端公都說是被陰氣衝著了。"奶奶粗糙的手指劃過我後頸,那裏有道淺褐色的月牙疤,"後來你天天對著西南邊的林子喊"黎黎來呀",嚇得我趕緊托王瘸子尋了棵八百年的水曲柳。"
我縮了縮脖子,竹席下的艾草梗硌得後背發癢。西南邊的老林子在月光下泛著墨綠的幽光,那些合抱粗的樹幹上纏滿暗紅色藤蔓,遠遠望去像掛滿了風幹的血管。奶奶說我的"樹媽媽"就藏在那片林子裏,樹根下壓著半塊刻滿符咒的青磚。
窗外的梆子聲突然急促起來,村頭老張家的狗此起彼伏地吠叫。奶奶起身關窗的動作帶起一陣腥甜的風,混著供桌上艾草灰的氣味鑽進鼻腔。我知道這風是從老林子深處刮來的,每到中元節前後就會裹挾著腐葉與香燭的味道,把家家戶戶門楣上懸的桃木劍吹得叮當作響。
關於表哥的故事,是三年後在村口土地廟聽王瘸子說的。那年清明我跟著奶奶去上墳,紙錢灰被山風卷著撲在臉上,遠處的鬆林裏隱約傳來嗩呐聲。王瘸子蹲在褪色的神像旁,缺了食指的右手捏著半截煙卷:"你表哥當年認親那趟,我跟著去的。老林子裏的霧濃得像牛乳,羅盤針轉得跟陀螺似的。"
我至今記得表哥額角那道淡粉色疤痕,像條蜈蚣蜿蜒進鬢角。他說那是十三歲那年從祠堂房梁摔下來留的,可奶奶總說那分明是狐爪子撓的印子。那年他家人第三次進山,帶著染了雞血的黃裱紙和五色米,在亂葬崗西側找到個塌了半邊的土洞。
"香插進土裏就竄起三尺高的火苗子。"王瘸子吐著煙圈,渾濁的眼球映著供燭的微光,"洞裏頭飄出股子騷味兒,跟陳年的醃狐狸皮一個樣。你姑婆哆嗦著念完生辰八字,供桌上的酒盅"哢"地裂成八瓣。"
後來表哥考上黑大那年,村裏擺了三天流水席。我隔著蒸騰的水汽看他給長輩敬酒,手腕上那串朱砂珠子紅得刺眼。誰也沒想到開學不到半月就出了事——籃球架倒塌那天,監控錄像裏分明拍到他蹲在籃板下係鞋帶,可事後他堅持說看見隻白狐引著他們往鬆林跑。
"那畜生眼睛會發光咧。"去年春節表哥喝多了老白幹,食指敲著酒杯沿,"跟兩盞小燈籠似的,毛色比雪還亮。它蹲在歪脖子柳下衝我擺尾巴,樹影子罩著它就像......"他突然打了個寒顫,酒液潑在褪色的校服上,洇出塊暗紅的印子。
今年清明回村,我發現西南林子的界碑又往村裏挪了半裏地。奶奶說前些日子暴雨衝垮了老墳崗,露出些刻著古怪符號的青石板。我蹲在潮濕的泥土裏,指尖觸到塊冰涼的硬物——半截生鏽的銅鈴鐺,鈴舌上纏著褪色的紅繩,在暮色裏泛著血痂般的光澤。
夜風驟起時,我聽見林深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像是有人趿著繡花鞋在落葉上徘徊。供桌上的長明燈忽地滅了,奶奶枯瘦的手攥住我的腕子,她腕間那串桃木珠硌得人生疼:"莫回頭,數著步子往家走。一百零八步,一步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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