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黃土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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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立秋那天晌午,盤爹爹蹲在工地腳手架下啃饅頭。汗珠順著後脖頸滑進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裏,他伸手抓了抓發癢的胃部,那裏已經疼了三天,像有把生鏽的剪刀在絞著腸子。
"老盤頭,你這汗出得跟水裏撈出來似的。"工友老張踢了踢他的膠鞋,"要不要去衛生所抓點止疼片?"
盤爹爹擺擺手,從褲兜裏摸出個扁鐵酒壺。劣質白酒滑過喉管時,他眯眼看著工地上揚起的塵土,恍惚想起去年清明給老伴上墳,墳頭那棵歪脖子棗樹抽的新芽也是這般泛著鐵鏽色。
當夜他蜷在工棚木板床上,月光透過塑料布糊的窗戶,在他佝僂的背上割出條條銀痕。後半夜他吐了,混著酒氣的穢物裏摻著血絲,像誰打翻了朱砂硯台。
縣醫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兒熏得人頭疼。穿白大褂的年輕人拿著檢查單直搖頭:"胃穿孔,得立刻手術。"盤爹爹攥著診斷書的手抖得厲害,紙麵上"預估費用"後頭跟著的零像串起來的小蜈蚣,正啃噬著他藏在內褲暗袋裏的存折數字。
三天後回鄉的拖拉機突突作響,盤爹爹裹著舊棉被縮在車鬥角落。路過村口土地廟時,他忽然挺直腰板摸出酒壺,朝著廟門方向敬了敬。開車的二柱子從後視鏡裏看見,老人混濁的眼底映著廟前兩盞長明燈,亮得嚇人。
第四日雞叫頭遍,盤家老宅突然爆出哭喊。東廂房地上汪著灘黑血,泛著鐵鏽腥氣。聞訊趕來的村支書扒著門框直跺腳:"這老倔頭!上個月還跟我說要給老伴墳頭換新碑......"
正午的日頭毒辣辣照著陳家閣樓。陳阿婆撩開蜘蛛網掀開棺材蓋,楠木香氣混著生石灰的澀味撲麵而來。"昨夜裏這棺材咯吱咯吱響,我還當是老鼠作祟。"她枯枝似的手撫過棺材內壁,"敢情是等有緣人。"
八個壯漢抬棺下山時,不知誰腳底打滑,棺材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眾人慌忙開棺檢查,卻見石灰粉上赫然印著個完整的手印——五指修長,中指第二節有處陳年燙疤,跟盤爹爹年輕時被煙鍋子燎的疤痕一模一樣。
七裏外的山道上,我攥著趕牛鞭呆立當場。奶奶背著柴火簍子正往家走,深藍布衫被山風吹得鼓起來,活像隻蹣跚的老蝴蝶。她突然回頭,銀發間插的木簪在陽光下晃了晃,我鼻頭猛地一酸。
那天夜裏我做了個怪夢。月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奶奶的織布機上,她背對我坐著,梭子穿梭的節奏突然亂了:"記住啊,收魂要對著北鬥星方向燒黃紙,喊三聲......"話音未落,織布機轟然散架,滿地木梭子滾成個"七"字。
七月十四鬼門開,奶奶在灶房蒸了整屜槐花糕。她挨家挨戶送,最後站在村口老槐樹下喃喃自語:"死老頭子,說好十五來接,又想誆我......"樹梢的烏鴉撲棱棱飛起,落下片青葉子正蓋住她發間的白花。
那夜子時,我家黃牛突然掙斷韁繩衝出牛棚。我舉著油燈追到後山墳地,看見奶奶常坐的青石板上積著層薄霜,月光下泛著詭異的藍。石縫裏鑽出簇簇白花蛇舌草——這草藥專治離魂症,往年奶奶總在這個時節采摘。
中元節後第三天,舅奶奶家傳來消息。病榻上的老人攥著奶奶送的繡花枕套不肯撒手:"她說閻王爺的生死簿也會抄錯行,我倆的名字定是被朱砂筆勾串了......"話音未落,窗外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下,把奶奶墳前新立的石碑洗得發亮。
昨夜我又夢見閣樓上那口楠木棺。石灰粉簌簌落下,顯出一行歪扭字跡:"酒留著澆墳頭,別糟踐。"晨起去上墳時,發現供桌上的空酒壺裏竟凝著層薄薄酒露,在朝陽下泛著琥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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