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河埠頭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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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槐樹的影子斜斜地壓在青石板路上,我蹲在村口的石碾旁剝著毛豆。七月的蟬鳴震得人耳膜發顫,阿嬤總說這種天氣河埠頭的水鬼最愛找替身。我望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河麵,指甲縫裏沁出的豆汁突然變得粘稠起來——三天前,那個外鄉人就是在這裏溺死的。
    "你當時真該去看看。"隔壁王嬸挎著竹籃湊過來,籃裏的艾草葉子隨著她誇張的手勢簌簌作響,"那個後生仔啊,就像被什麽東西拽著腳脖子似的,撲騰都沒撲騰幾下。"
    我把剝好的豆子扔進搪瓷盆,青石板上的水漬在烈日下蒸騰出扭曲的霧氣。王嬸說的後生叫阿明,是隔壁村張木匠的外甥。每年正月初七都要跟著表哥阿強來給舅公拜年,騎二十八寸的鳳凰牌自行車,車把上總掛著用紅繩係的兩包雲片糕。
    今年他們來得格外早。老村長說看見兩人晌午就進了村,阿明穿著新裁的的確良襯衫,車鈴鐺在石板路上叮鈴鈴響得脆生。經過村口歪脖子柳樹時,他還給樹下玩耍的孩子們撒了把水果糖。
    "後來呢?"我往石碾上蹭了蹭手心汗漬。王嬸突然壓低聲音,眼角的皺紋擠成密密的蛛網:"他們騎到河埠頭那截窄路,阿明突然扯著嗓子喊了聲"到了",連人帶車栽進河裏,水花都沒濺起幾朵。"
    我下意識望向三百米外的青磚院落,張木匠家的煙囪還冒著嫋嫋青煙。那裏要繞過河埠頭再轉個彎才能到,可阿明的自行車偏偏停在最不該停的地方。
    村東頭的李伯是第一個衝到河邊的。他說七月正午的河水本該滾燙,可阿明落水的那片水域冷得像臘月冰窟。更蹊蹺的是,岸邊青苔上留著五道深深的抓痕,倒像是有人在水裏拚命扒住石階。
    "那孩子水性比塘裏的鯰魚還活泛。"張木匠蹲在靈堂前燒紙錢,銅盆裏的火苗把他的臉映得忽明忽暗,"十歲那年發大水,他能在漩渦裏遊三個來回。"
    送葬那日下起牛毛細雨,八個抬棺的漢子踩著濕滑的石板路走得格外小心。我躲在送葬隊伍後頭,看見阿強的自行車還歪在河埠頭,車筐裏用油紙包著的雲片糕被雨水泡得發脹。經過那處狹窄的河岸時,棺木突然往水麵傾斜,係著紅布條的麻繩"啪"地斷了一根。
    當晚村裏就起了怪事。守靈的阿強說聽見棺材板"咚咚"響,掀開蓋屍布卻見阿明的嘴角凝著黑血。更邪門的是,撈屍時分明給他換了幹爽壽衣,此刻褲腳卻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在青磚地上積出個小水窪。
    "怕是沒送走。"神婆用朱砂在黃符上畫了道扭曲的咒,讓張木匠把符壓在門檻下。她說河埠頭那截窄路是陰陽道,活人走陽麵,水鬼行陰麵,定是阿明騎車時軋過了界。
    我跟著大人們去河邊燒紙船,火光照見石階上幾縷纏著水草的黑發。撐船的老吳頭突然"咦"了一聲,他的竹篙從水裏挑起半截紅繩,正是往年阿明係雲片糕用的那種。
    三日後暴雨衝垮了河埠頭,工人們清理淤泥時挖出個陶甕。掀開蓋子,裏頭整整齊齊碼著七具孩童屍骨,天靈蓋上都釘著生鏽的銅錢。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婚書,日期竟是光緒二十三年。
    村誌記載,那年有個新嫁娘在回門途中失足落水,撈屍人找了七天七夜,最後在下遊柳樹根裏尋到她的繡花鞋。而婚書上新娘的名字,赫然與阿明過世的母親同名。
    起棺遷墳那日,烏雲壓得極低。當屍骨重新入土時,蓄滿雨水的天空突然裂開道口子,陽光如利劍刺在殘破的陶甕上。我看見甕底刻著道詭異的符咒,像極了那日神婆畫的黃符。
    暴雨過後,河埠頭重修了青石護欄。隻是每逢陰雨天氣,總有人聽見清脆的車鈴聲在石板路上由遠及近,又驀地消失在粼粼水光中。更深夜半時,洗衣的婦人常見水麵浮著兩團幽綠的光,像極了自行車鈴鐺在月光下的反光。
    來年清明,我跟著阿嬤去河邊放燈。紙船剛漂到河心就打著旋沉底,水麵上突然冒出串氣泡,隱約傳來聲帶著水汽的"到了"。阿嬤一把捂住我的耳朵,渾濁的老眼裏映著對岸忽明忽暗的磷火,那裏不知何時多了座孤墳,碑前供著的雲片糕正慢慢被河水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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