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青石橋上的黑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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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的夏末,十二歲的陳衛國趴在教室窗台上,望著遠處積雨雲翻湧的天空。中心小學的青磚圍牆上還殘留著斑駁的標語,被烈日曬得褪色的"革命"二字像條疲憊的蜈蚣趴在牆頭。他摸了摸書包裏鋁飯盒的溫度,母親今早特意塞了半塊臘肉,這會兒隔著粗布都能聞到油香。
"衛國!"同桌阿旺用鉛筆戳他後背,"再不走橋洞該漲水了。"教室後牆的掛鍾剛指到十一點半,蟬鳴突然集體噤了聲。陳衛國抓起補丁摞補丁的藍布書包,沿著青石板路往鎮東頭跑。那座橫跨玉帶河的五孔石橋是去學校的必經之路,橋墩上爬滿暗綠的苔蘚,盛夏時總泛著潮濕的腥氣。
烏雲壓到橋頭飛簷時,陳衛國的布鞋剛踏上第三級石階。橋那頭忽然浮出團黑影,像從水墨畫裏滲出來的墨漬。他放慢腳步,看見個佝僂成蝦米的老太婆,黑色斜襟衫褲漿洗得發硬,同色圓頂帽壓住銀白鬢角,最古怪的是那把純黑油紙傘,傘骨泛著鐵鏽的光,明明烈日當空卻撐得嚴嚴實實。
老太婆的千層底布鞋擦著石板發出沙沙聲,經過時陳衛國聞到股陳年檀香混著黴味。傘沿微微抬起半寸,他瞥見對方青白的下顎和幹癟的嘴唇,那抹詭異的笑紋還沒看清,老太婆已經擦肩而過。少年忍不住回頭,正撞見黑傘下飄來道陰冷的目光,後頸汗毛瞬間炸起。
驚雷在頭頂炸響的刹那,老太婆恰好走下最後一級台階。豆大的雨點砸在陳衛國鼻尖上,他狂奔過橋時,餘光瞥見橋頭土地廟的紅綢帶在暴雨中狂舞,香爐裏三炷殘香眨眼就被澆滅。
下午的算術課沒人聽得進去。雨水在瓦簷織成密簾,教室後排的阿旺突然捅他:"聽說西街棺材鋪的老張頭今早咽氣了。"陳衛國筆尖在作業本上洇出個墨團,忽然想起老太婆消失的方向正是往西街去的。
放學時雨更瘋了。玉帶河翻著黃濁的浪頭,橋麵青石被衝刷得油亮。陳衛國攥著傘骨發顫的油紙傘,數著橋麵石板往家走。雨水模糊了視線,他數到第二十七塊時,腳下突然躥起藍紫色火花。
"滋——"斷裂的電線像條銀蛇纏上腳踝,陳衛國最後的記憶是後腦勺撞在石欄上的悶響。醒來時滿屋繚繞著艾草味,奶奶正往他太陽穴抹薄荷膏,窗外的雨還在下,床頭擺著半碗冷掉的符水。
三日後清晨,陳衛國被奶奶拽著穿過七拐八扭的巷子。仙婆家的神龕前供著發黴的米糕,檀香熏得人睜不開眼。裹小腳的老太婆捏著陳衛國的生辰八字,突然渾身篩糠似的抖起來:"黑傘遮陽,黑衣引路,這是城隍座下收魂的陰娘子喲!"
窗欞外的老槐樹沙沙作響,仙婆枯枝般的手指戳在他眉心:"後生仔不該與她對上眼!陰差引路最忌生人注目,那電線本該..."話尾被驟起的穿堂風卷走,奶奶慌忙往功德箱塞了張皺巴巴的糧票。
那年霜降,陳衛國跟著送葬隊伍經過青石橋。紙錢飄到第二十七塊石板時突然打著旋往天上卷,他盯著青苔縫隙裏焦黑的灼痕,終於明白那日閃電劈斷的電線本該落在何處。從此經過石橋,他總把視線釘在鞋尖前三寸,卻再也沒見過那把吞噬陽光的黑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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