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後山桃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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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蟬鳴撕開九月最後一絲暑氣時,我踩著石階上斑駁的樹影往山上跑。書包在身後顛得哐當響,水壺裏半罐陳皮糖跟著叮呤當啷。轉過第三道彎,風裏忽然卷來荔枝甜香,我咽著口水加快腳步——後山那片生態園,藏著整個童年的秘密。
    生態園分三層,第一層是野菊瘋長的草坡,第二層橫著口半畝見方的池塘,水麵總浮著幾片睡蓮。我最愛第三層,那裏並排立著六株龍眼三棵荔枝,枝椏在暮色裏織成穹頂。去年偷摘龍眼時被看園老伯追得滾下山坡的疤,現在還留在膝蓋上。
    那天是開學後第一個不用值日的周三。我蹲在池塘邊折紙船,表妹阿芸蹲在旁邊往船裏塞小石子。"靈姐,"她突然扯我衣角,"今天能去摘龍眼嗎?"我瞥見她鞋尖沾著食堂泔水漬,知道她又把午飯錢省下來買貼紙了。
    "龍眼早過季了,不過..."我故意拖長音調,看她的圓眼睛亮起來,"荔枝說不定還能撿漏。"
    暮色漫過山頭時,我們鑽過鏽跡斑斑的鐵絲網。阿芸突然"啊"了一聲,我轉頭看見她馬尾纏在刺藤上,紅頭繩在風裏飄得像道血痕。這讓我想起上個月在祠堂看見的褪色符紙,趕緊甩甩頭把那畫麵趕出去。
    第三層種植地的土總是格外鬆軟,踩上去像陷進某種活物的皮膚。我數著步子往荔枝樹方向摸,忽然嗅到股陌生的甜腥味。阿芸突然拽住我後襟,力道大得差點扯斷我胸前的鑰匙繩。
    "靈姐,那是什麽?"
    我順著她顫抖的手指望去。暮色裏,那棵新冒出來的桃樹不過半人高,細瘦枝幹在風裏搖成虛影。但真正讓人血液凝固的,是樹根處那個紙人——沒有竹骨支撐,單薄得像是從陰曹地府飄來的路引。慘白紙麵上用朱砂畫著怒目圓睜的人臉,嘴角咧到耳根,眼角卻垂著兩行血淚。最詭異的是那張薄紙竟能穩穩倚在樹幹上,麵前供著的蘋果泛著蠟光,生豬肉淌下的血水正滲進樹根周圍的泥土。
    阿芸的啜泣聲驚醒了我。荔枝樹近在咫尺,飽滿果實垂在頭頂,可空氣裏那股甜腥味突然濃得令人作嘔。我拽著阿芸轉身就跑,書包帶子勒進肩胛骨也顧不上疼。身後傳來紙頁翻動的簌簌聲,像有無數雙看不見的手在翻生死簿。
    外婆聽完我們的描述時,正在擇艾草的手頓了頓。曬幹的藥草在竹篩裏沙沙作響,她渾濁的眼珠映著香爐青煙:"後山在建校前叫野狐嶺,埋過七十二具無名棺。遷墳那會兒,有些棺材板都爛成渣了..."話尾消散在突然灌入堂屋的穿堂風裏,供桌上的蠟燭"啪"地爆開燈花。
    那夜我發了高燒,夢裏總見紙人在桃樹下跳舞。慘白手腳折成不可思議的角度,朱砂繪就的五官隨著舞動扭曲變形。它啃食的蘋果核長出蛆蟲,生豬肉裏鑽出密密麻麻的屍蟞。驚醒時月光正照著窗台上的玻璃罐,去年曬的荔枝幹泛著森森白光。
    再回學校已是半月後。課間操時我特意落在隊尾,生態園方向隱約可見桃樹開花了——不合時令的粉白,像撒了滿樹的紙錢。看園老伯的狗突然對著後山狂吠,鐵鏈在地上拖出刺耳聲響。前排的雯雯轉頭說:"聽說三班那個轉學生,上周在生態園摔斷了腿..."
    我不敢接話,低頭看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痕。午休時溜去教師辦公室,隔著門縫聽見媽媽在和教務主任爭執:"...這個月第三個了,總要請人來看看..."玻璃窗突然被風拍響,驚得我碰倒了門邊的掃帚。
    冬至前夜,我又夢見了那棵桃樹。積雪壓彎枝頭,紙人裹著猩紅襖子在樹下堆雪人。雪人沒有五官的臉突然轉向我,脖頸發出竹節爆裂的哢哢聲。驚醒時聽見窗外有重物墜地的悶響,晨起發現後山的桃樹不見了,連帶著樹根處翻起的新土都平整如初,仿佛那場詭異的供奉從未存在。
    開春再去生態園,龍眼樹莫名枯死了兩株。新來的生物老師說可能是土壤酸堿度失衡,我卻注意到枯樹的位置,恰好能連成北鬥七星的形狀。阿芸轉學那天塞給我個護身符,黃符裏包著桃木片,邊緣還沾著香灰。我們誰都沒提那天的事,但經過後山時總會不約而同加快腳步。
    前些日子路過拆遷的舊校址,工地上挖出半截朽爛的棺材板。民工蹲在土坑邊抽煙,說棺材裏除了青苔什麽也沒有。我望著遠處新栽的桃樹林,忽然想起那個紙人嘴角的血色朱砂——此刻正在夕陽下,把整片桃林都染成了猩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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