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生魂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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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3年的霜降剛過,豫東平原上的楊樹屯裹在灰蒙蒙的晨霧裏。老張頭攥著牛繩往河灘走時,露水正順著草莖往下淌,在他打著補丁的千層底布鞋上洇開深色水漬。這個給生產隊放了一輩子牛的老漢突然頓住腳步,渾濁的眼珠幾乎要瞪出眼眶——河對岸的蘆葦蕩裏,分明飄著個人影。
    那影子隻有上半截身子,戴著頂灰撲撲的鴨舌帽,左手挎著個柳條籃,像是踩著水麵在飄。老張頭使勁揉了揉被旱煙熏得發紅的眼睛,晨風卷著潮濕的河腥味撲麵而來,卻吹不散那個越來越近的輪廓。當影子掠過河心那塊龜背石時,他終於看清那張蠟黃的臉,分明是村西頭病得隻剩半口氣的孫茂才。
    "老孫頭!"他啞著嗓子喊了一聲,聲音卡在喉嚨裏變成破碎的氣音。那影子恍若未聞,依舊朝著孫家老屋的方向飄去,破舊的藍布衫下擺空蕩蕩垂著,在晨霧裏拖出淡青色的痕跡。老張頭手裏的牛繩啪嗒掉在泥地上,老黃牛伸長脖子去夠路邊的狗尾巴草。
    此刻孫家土坯房裏正漫著濃重的中藥味。孫茂才媳婦王秀蘭端著豁口的粗瓷碗,看著丈夫蜷縮在炕角發抖。破棉被下的身子瘦得硌手,胃出血讓這個四十六歲的漢子佝僂得像七十老翁。窗欞上糊的舊報紙被夜風吹得簌簌響,漏進來的月光照在牆角的竹篾藥簍上,映出幾截枯黃的藥草。
    "喝了吧,當家的。"王秀蘭把藥碗湊到丈夫嘴邊,褐色的藥汁在碗沿晃出漣漪。孫茂才枯枝似的手指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嚇人:"別費事了...昨夜裏...我瞧見咱爹在門檻外招手..."
    話沒說完又是一陣嗆咳,暗紅的血沫濺在洗得發白的枕巾上。王秀蘭慌忙扯過毛巾給他擦嘴,眼淚砸在丈夫嶙峋的鎖骨上。三個半大孩子擠在隔壁屋的稻草堆裏,最小的閨女餓得直啃手指頭,灶台上半鍋玉米糊早就見了底。
    就在這天晌午,老張頭蹲在村口老槐樹下吧嗒旱煙,火星子明明滅滅映著他溝壑縱橫的臉。幾個納鞋底的老太太圍過來時,他啞著嗓子說:"我瞅見孫茂才的生魂了,怕是熬不過這個月。"這話在村裏傳了三道彎,到王秀蘭耳朵裏就成了"老孫頭魂都散了"。
    誰也沒想到,七天後孫茂才竟能撐著炕沿坐起來。那天後半夜下著冷雨,王秀蘭去院門口倒洗腳水,木盆咣當摔在青石板上。她眼睜睜看著丈夫的半截身子從雨幕裏飄進來,濕透的藍布衫滴著水,在泥地上洇出蜿蜒的水痕。當那團寒氣逼近時,她尖叫著躲到八仙桌後,聽見自己變了調的聲音在喊:"茂才!茂才你回炕上去!"
    第二天孫家來了個遊方郎中。老頭兒捏著孫茂才的脈門沉吟半晌,突然拍著炕沿笑:"魂識認得家門,閻王不收嘞!"這話說得玄乎,可自打那日起,孫茂才吐血的次數竟真的一天少過一天。
    轉眼到了年關,在外打工的大兒子孫建軍揣著皺巴巴的匯款單衝進縣醫院。主治大夫捏著x光片直咂嘴:"胃穿孔拖成這樣還能活,真是命硬。"手術那天飄著鵝毛雪,孫茂才躺在推車上突然抓住兒子胳膊:"回...回家..."麻藥勁兒上來時,他恍惚又看見自己飄在河麵上,籃子裏裝著三個白麵饃。
    術後第七天,孫茂才趁著護士換藥的空當,把輸液管往床頭鐵架上一纏,踩著棉鞋就往車站跑。寒風卷著雪粒子往他病號服裏鑽,這個剛撿回條命的漢子在客車後視鏡裏看見自己青白的臉,突然想起老輩人說的:生魂認路,肉身就有了活氣。
    如今孫家老屋的房梁上還掛著那頂灰鴨舌帽。去年清明我給老丈人斟酒時,他捏著酒盅的手穩得像年輕時扶犁,眯著眼說:"那天飄著往回走,籃子裏裝著你們幾個娃的學費哩。"簷下的雨滴落在青石板上,和二十年前的洗腳盆濺起的水聲混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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