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夜半喚魂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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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的盛夏格外悶熱,蟬鳴裹挾著柏油馬路蒸騰的熱浪湧進窗欞。六歲的我趴在竹席上擺弄變形金剛,額頭上黏著幾縷被汗水浸透的碎發。樓下診所飄來消毒水混著中藥的苦澀味道,這味道總讓我想起每個月都要光顧的退燒針。
"小航——"
塑料玩具突然從指縫滑落,金屬部件在地磚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我支起耳朵,那聲呼喚像浸在井水裏的絲線,涼颼颼地貼著耳廓遊進來。正對著電視打毛線的母親忽然停下動作,織針在日光燈下泛著冷光。
"是不是阿虎來找你?"小叔放下啃了一半的冰棍,西瓜紅的汁水正順著木椅腿往下淌。他比我大五歲,總愛穿印著灌籃高手的背心在弄堂裏瘋跑。
我踮腳扒住窗台,水泥外牆上爬山虎的影子被夜風揉碎。路燈下空蕩蕩的,隻有隔壁單元門洞飄著幾片未燒盡的紙錢。那是王阿姨出殯時撒的,她三天前被摩托車撞死在巷口雜貨店前,據說腦漿濺到了裝話梅糖的玻璃罐上。
"小航——"
這次聲音近得像貼在脖頸後的歎息,母親手裏的毛線團滾到桌底。我看見她後頸瞬間浮起的雞皮疙瘩,像被撒了把白芝麻。小叔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冰棍掉在地上碎成幾瓣,像灘凝固的血。
"我去樓頂看看!"我衝向鐵門,拖鞋在樓梯間踏出急促的回響。背後傳來椅子翻倒的動靜,母親在喊什麽,但聲音被某種粘稠的東西裹住了。頂樓鐵門"吱呀"晃開時,月光像盆冷水當頭澆下。
欄杆外浮著層灰蒙蒙的霧氣,那呼喚聲突然變得歡快起來,像是無數雙手在扯我的衣角。等我回過神時,半邊身子已經探出鏽跡斑斑的護欄。樓下晾衣繩上掛著的白床單被風掀起,恍惚間幻化成王阿姨葬禮上的招魂幡。
"作死啊!"母親從背後死死箍住我的腰,指甲幾乎掐進皮肉。我這才看清自己離十二米高的地麵隻差半步,夜風卷著香燭味灌進鼻腔,樓下花圈上的挽聯正在黑暗中幽幽反光。
奶奶舉著手電筒衝上來時,光束裏飄著細碎的灰塵。"整棟樓靜得能聽見針落地,"她布滿老年斑的手在發抖,"我坐在天井納涼,連隻野貓都沒瞧見。"
那晚客廳的掛鍾停在九點十七分。道士第二天清晨就來了,公雞在尼龍網裏撲棱出漫天絨毛。他用朱砂在我眉心點出灼熱的印記,桃木劍挑起黃符時,我看見符紙背麵洇出詭異的暗紅,像幹涸的血跡。
"七月半的野鬼想找替身。"道士把銅鈴係在我腳踝時低聲說。母親突然捂住嘴衝進廁所,我聽見嘔吐物砸在水箱上的悶響。後來門頭多了道血符,護身符的紅布裏裹著生鏽的銅錢,貼著皮膚總帶著股鐵腥味。
2001年9月的某個雨夜,護身符的繩結毫無預兆地斷了。我正在做自然課作業,窗玻璃突然被雨點擊打得劈啪作響。台燈光暈外,那個聲音穿透雨幕爬進來,比記憶中的更沙啞,像是聲帶裏卡著碎玻璃。
"小航——"
鉛筆芯"啪"地折斷在恐龍骨骼圖上。我輕車熟路地推開每扇窗戶檢查,雨簾中路燈像浸在水裏的蛋黃。二樓陽台的君子蘭被風雨打得東倒西歪,葉片上的水珠泛著死魚眼般的灰白。
"應聲了?"母親攥著鍋鏟從廚房衝出來,圍裙上還沾著醬油漬。她身後電視正在播報台風預警,女主播的唇膏紅得刺眼。
我搖搖頭,護身符在掌心硌出月牙形的印子。雨聲裏忽然混進幾聲貓叫,淒厲得像是嬰兒啼哭。對麵樓有扇窗"砰"地關上,防盜網在閃電中投下蛛網般的陰影。
第二天巷口聚集著看熱鬧的人群。流浪黃貓被碾死在王阿姨當年出事的位置,腸子拖出三米遠,在積水中泡得發脹。賣早點的張伯說淩晨聽見急刹車聲,可地上除了貓屍沒有任何輪胎印。
母親悄悄去道觀求了新符,這次縫在了我校服內襯裏。體育課跑圈時,銅錢隨著心跳敲打肋骨,我總錯覺聽見細碎的腳步聲跟在身後。直到有次午休被噩夢驚醒,發現同桌女生正驚恐地盯著我領口——那道血符不知何時顯現在白色校服上,像朵正在暈開的彼岸花。
今年清明上墳時,我在王阿姨墓前看到半盒潮解的話梅糖。水泥碑照片被雨水泡得發脹,她的微笑扭曲成詭異的弧度。轉身時護身符突然發燙,山路上傳來清脆的鈴鐺聲,穿道袍的身影在薄霧中時隱時現。
母親死死掐住我的手腕往山下拖,她掌心全是冰涼的冷汗。我們身後,雜草叢裏緩緩升起幾縷青煙,形狀酷似招魂香燃燒的軌跡。直到坐上公交車,還能聽見風裏斷斷續續的呼喚,這次卻辨不清是在叫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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