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北京之行
字數:6379 加入書籤
清晨五點的鬧鍾響起時,許明遠已經在床上睜眼躺了一個小時。他輕輕移開蘇晴搭在他腰間的手臂,盡量不發出聲響地起身。肩膀和胸口的鈍痛比昨天更明顯,他咬著牙從藥盒裏倒出兩片止痛藥,就著昨晚剩的涼水吞下。
廚房裏,許明遠機械地準備著簡單的早餐。水煮蛋、全麥麵包、牛奶——都是醫生推薦的健康食品。窗外的天空還是一片漆黑,隻有幾顆倔強的星星掛在天幕上。今天他要獨自前往北京參加臨床試驗的評估,蘇晴原本堅持陪同,但小雨突然發燒,不得不留下照顧。
藥片開始起作用,疼痛變得可以忍受。許明遠拿出手機,查看提前訂好的車票信息。g102次高鐵,720發車,1045到達北京南站。從那裏坐地鐵到海澱區大概需要一小時。評估預約在下午兩點,時間充裕得令人心慌。
"怎麽起這麽早?"蘇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穿著許明遠的舊t恤當睡衣,下擺垂到大腿中部,顯得格外瘦小。
"想提前準備好。"許明遠轉身,強迫自己微笑,"小雨怎麽樣了?"
"體溫降了點,剛睡著。"蘇晴走到冰箱前,取出一個保鮮盒,"我給你準備了路上吃的水果和堅果。"
許明遠接過盒子,沉甸甸的。他不用看也知道,裏麵肯定是他最喜歡的藍莓和腰果,都是蘇晴昨天特意去買的。這種細致入微的關懷,最近成了蘇晴表達愛的主要方式。
"謝謝。"他輕聲說,喉嚨突然發緊,"我大概後天回來,具體要看評估安排。"
蘇晴點點頭,眼睛下有明顯的青黑。她最近睡眠很差,經常半夜醒來檢查許明遠的呼吸。有幾次許明遠假裝睡著,感覺到蘇晴的手指輕輕搭在他手腕上,數著脈搏。
"我把病曆資料都複印好了。"蘇晴從書房拿出一個厚厚的文件袋,"ct片子放在側袋,血檢報告按時間順序排列好了。"
許明遠接過文件袋,重量讓他手臂一沉。這半年來累積的檢查報告、病曆記錄、處方單據,加起來比一本字典還厚。一個人的生命竟然可以被壓縮成紙張的重量,這個念頭讓他胸口發悶。
"記得問問醫生關於那個間質性肺炎的風險。"蘇晴一邊熱牛奶一邊說,"還有如果入組後出現副作用,是否有應急預案。"
許明遠知道她已經研究透了這種藥物的所有資料。蘇晴就是這樣,麵對危機時,她會用無盡的信息武裝自己,仿佛知識能築起一道抵禦不幸的牆。
"嗯,我都記在手機裏了。"許明遠拍拍口袋,"別擔心,隻是評估,不一定能入組。"
這句話讓蘇晴的動作頓了一下。她轉身麵對許明遠,眼神異常堅定:"你會入組的。你的基因檢測結果完全符合要求,體能評分也達標。"
許明遠沒有反駁。蘇晴需要這種確定性來對抗恐懼,他理解。就像他需要假裝堅強來保護她們一樣。
六點半,許明遠拖著小型行李箱站在門口。蘇晴堅持要送他去高鐵站,但他拒絕了。小雨還在發燒,不能沒人照顧。
"到了給我發消息。"蘇晴幫他整理衣領,手指微微發抖,"評估結束後立刻打電話,不管多晚。"
許明遠點頭,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頭。蘇晴身上的味道一如既往地讓他安心——淡淡的茉莉花香混著一絲奶香,那是常年抱小雨留下的。
"爸爸要去打壞細胞了嗎?"一個虛弱的聲音從走廊傳來。小雨抱著她的兔子玩偶,光著腳站在地板上,小臉因為發燒而泛紅。
許明遠立刻放下行李,蹲下身抱住女兒:"寶貝怎麽起來了?還難受嗎?"
小雨搖搖頭,把臉埋在他頸窩:"我給爸爸準備了禮物。"她從睡衣口袋裏掏出一張折成小方塊的紙,"在火車上才能看。"
許明遠小心地接過,放進襯衫口袋,緊貼著心髒的位置:"謝謝寶貝。爸爸也會給你帶禮物回來。"
"我要北京的雲朵。"小雨認真地說,"最白最軟的那一朵。"
"好,爸爸給你裝一罐子雲朵回來。"許明遠親了親女兒滾燙的額頭,"在家聽媽媽的話,多喝水,好嗎?"
小雨點點頭,突然緊緊抱住他的脖子:"爸爸一定要打贏壞細胞!"
許明遠感覺有什麽溫熱的東西從眼眶溢出。他深吸一口氣,把女兒交給蘇晴:"回去吧,別著涼了。"
關上門的那一刻,許明遠靠在牆上,像跑了馬拉鬆一樣喘不過氣。止痛藥的效力正在消退,疼痛如潮水般湧回。他又吞了一片藥,比醫囑多出半片。
高鐵上,許明遠終於打開了小雨的禮物。那是一幅蠟筆畫,三個火柴人手拉手站在彩虹下。最讓他心碎的是畫底部的字跡——"爸爸、媽媽和小雨永遠在一起"。永遠,一個五歲孩子對時間最長的想象。
車窗外,風景飛速後退。農田、工廠、小鎮,一切都在陽光下顯得生機勃勃。許明遠想起確診前的最後一次家庭旅行,他們去了海邊,小雨第一次看到大海,興奮得尖叫。那時的他還不知道,體內已經埋下了定時炸彈。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北京南站人潮洶湧。許明遠跟著導航擠上地鐵,車廂裏悶熱擁擠,他不得不護住裝著ct片子的文件袋,避免被擠壓。胸口的悶痛越來越明顯,呼吸變得費力。他暗自慶幸蘇晴沒來,否則一定會注意到他的異常。
仁和醫院腫瘤中心比想象中更現代化。寬敞明亮的大廳裏,患者和家屬安靜地等待著,沒有人大聲喧嘩,仿佛連悲傷都變得克製。許明遠在前台登記後,被引導到一個專門的臨床試驗評估區。
"許明遠先生?"一位穿著白大褂的年輕女醫生走出來,"我是林醫生,負責今天的初篩。請跟我來。"
評估室裏擺放著各種儀器,冰冷的金屬表麵反射著刺眼的光。許明遠按照指示脫下上衣,露出消瘦的身體和鎖骨下的輸液港。林醫生的手指在他腹部按壓,尋找肝髒邊緣。
"有點腫大。"她皺眉記錄,"最近肝功能檢查怎麽樣?"
"上個月還正常。"許明遠回答,心裏一沉。
接下來是一係列檢查:抽血、肺功能測試、心電圖、步行測試...每一項都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許明遠像一台被檢測的機器,每一個參數都將決定他是否有資格成為"實驗品"。
最後,他被帶到一個辦公室,麵對臨床試驗的主要負責人——張教授,一位頭發花白、眼神銳利的老專家。
"許先生,你的情況有些複雜。"張教授翻看著檢查報告,"egfr突變確實符合要求,但肝功能指標不理想,可能是前期藥物副作用累積。"
許明遠握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會影響入組嗎?"
"要看明天的二次評估。"張教授推了推眼鏡,"如果at數值能降到80以下,還有希望。今晚別吃任何可能影響肝功能的藥物,包括止痛藥。"
許明遠的心沉了下去。他口袋裏還裝著半盒止痛藥,原本打算晚上加量服用。沒有止痛藥,他可能連覺都睡不著。
"我明白了。"他低聲說。
離開醫院時,天已經黑了。許明遠在附近找了家廉價旅館,房間狹小潮濕,但至少有個躺下的地方。他剛想給蘇晴打電話,手機先響了起來。
"評估怎麽樣?"蘇晴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背景裏能聽到小雨的笑聲,看來燒退了。
許明遠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輕鬆:"還不錯,做了基礎檢查,明天還有幾項。"
"醫生說什麽了?"
"說我的情況比較典型,符合要求。"這個半真半假的回答讓許明遠胃部絞痛,"小雨怎麽樣了?"
"退燒了,剛吃完一碗粥。"蘇晴的聲音明亮了些,"她讓我告訴你,別忘了裝雲朵。"
許明遠笑了,這次是真的:"不會忘的。"
掛斷電話後,許明遠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水漬。疼痛如潮水般一波波襲來,沒有止痛藥,他隻能硬扛。張教授的話在腦海中回響——"肝功能指標不理想"。如果因為這個問題不能入組,他該怎麽辦?那些天價的自費藥,他們根本負擔不起。
手機震動起來,是一條微信消息。許明遠以為是蘇晴,打開卻發現是母親發來的:"兒子,評估順利嗎?我湊了五萬塊錢,已經轉到蘇晴卡上了。別擔心小雨,我會照顧好她們。"
許明遠把手機扔到一邊,用枕頭壓住臉,無聲地嘶吼。母親退休金微薄,這五萬塊錢不知是怎麽省下來的。而他,一個本該撐起家庭的男人,現在卻成了最大的負擔。
夜深了,疼痛和焦慮讓許明遠無法入睡。他爬起來,從行李箱裏翻出小雨的畫,借著窗外的燈光一遍遍看著。三個火柴人手拉手,多麽簡單的幸福,現在卻成了奢望。
第二天早上,許明遠的眼睛布滿血絲,嘴唇因為整夜咬牙而破裂。他用冷水洗了把臉,強迫自己吃下一點麵包,然後再次前往醫院。
抽血是第一項檢查。護士熟練地找到靜脈,暗紅色的血液緩緩流入試管。許明遠盯著那些管子,想象著自己的肝髒正在裏麵留下怎樣的痕跡。
等待結果的時間格外漫長。許明遠坐在走廊長椅上,周圍是同樣等待評估的患者。一個年輕女孩不停地咳嗽,旁邊的大爺拄著拐杖,臉色蠟黃。疾病麵前,人人平等,無論貧富、年齡或身份。
"許明遠先生?"林醫生在門口叫他,"張教授想和你談談。"
辦公室裏,張教授的表情比昨天更嚴肅。許明遠的心跳加速,手心滲出冷汗。
"你的at是78,"張教授開門見山,"勉強達標。但肝髒超聲顯示有些纖維化跡象,這意味著你對試驗藥物的耐受性會降低。"
許明遠握緊扶手:"我還能入組嗎?"
"可以,但風險等級要提高。"張教授遞給他一份厚厚的知情同意書,"你需要清楚,一旦出現嚴重肝損傷,可能需要永久停藥,甚至危及生命。"
許明遠翻開同意書,那些醫學術語和百分比在他眼前模糊成一片。20的幾率出現三級副作用,5的幾率肝衰竭,1的死亡率...數字冰冷而客觀,不帶有任何情感。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如果...我不參加試驗,還有其他選擇嗎?"他輕聲問。
張教授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標準治療對你效果有限。最新的免疫療法理論上可行,但費用..."他沒有說完,但許明遠明白。
"我參加。"許明遠拿起筆,在同意書上簽下名字。筆跡比平時潦草,像是怕自己反悔。
接下來的流程快得令人眩暈。更多檢查、預約、注意事項講解...許明遠像個提線木偶,按照指令行動。直到走出醫院大門,陽光照在臉上,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賭上肝髒的健康,換取一個可能延長生命的機會。
回程的高鐵上,許明遠終於給蘇晴打了電話,簡單匯報了入組成功的消息,省略了所有風險細節。蘇晴聽起來如釋重負,說小雨已經畫好了"歡迎爸爸回家"的橫幅。
掛斷電話後,許明遠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田野裏,農民正彎腰勞作,遠處工廠的煙囪冒著白煙。生活一如既往地繼續,而他的生命卻懸在一條細線上,隨時可能斷裂。
手機震動起來,是銀行發來的餘額提醒。許明遠看著那個數字,開始計算:臨床試驗省下的藥費可以支撐多久?抵押房子能拿到多少貸款?蘇晴的兼職收入能覆蓋多少日常開支?
數字在腦海中加減乘除,最終指向一個殘酷的結論:即使有臨床試驗,他們的積蓄最多也隻能支撐八個月。除非他好轉到能重新工作,否則...
高鐵穿過隧道,車窗變成一麵模糊的鏡子。許明遠看到自己的倒影——蒼白的臉色,深陷的眼
喜歡明遠回家請大家收藏:()明遠回家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