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斷裂的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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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明遠盯著電腦屏幕上的工程圖紙,眼睛酸澀得像是撒了一把沙子。窗外的雨已經下了整整一天,敲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像某種倒計時。床頭鬧鍾顯示淩晨217,蘇晴和小滿早已入睡,整個小區安靜得隻剩下雨聲和他的鍵盤敲擊聲。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是青海項目的緊急群聊。許明遠迅速抓起手機調成靜音,瞥了一眼熟睡中的蘇晴,輕手輕腳地走向陽台。
    "許總監,壓力測試又失敗了!業主方代表明天就到,說如果問題不解決就要終止合同!"視頻裏,副手小王的臉在安全帽下顯得格外焦急,背景是嘈雜的工地噪音。
    許明遠揉了揉太陽穴:"把所有測試數據發給我,還有,把第三段管道的設計圖紙再核對一遍。"
    "都核對三遍了!許總監,您能不能...盡快回來一趟?業主方點名要見您..."
    冷雨打在許明遠臉上,他這才發現自己半個身子已經探出了陽台。電話那頭還在說著什麽,但他的注意力被身後輕微的響動吸引了。
    蘇晴站在陽台門口,睡衣外套鬆鬆垮垮地搭在肩上,眼睛裏沒有一絲睡意。
    "吵醒你了?"許明遠捂住話筒低聲問。
    蘇晴搖搖頭:"小滿發燒了,38度5。我剛給她吃了退燒藥。"她的目光落在許明遠手中的手機上,"有急事?"
    許明遠猶豫了一秒:"青海那邊出了點問題。"
    "去吧。"蘇晴的語氣平靜得可怕,"反正小滿明天不上學,我能照顧。"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紮進許明遠心裏。他對著手機說:"明天上午我們視頻會議討論解決方案,現在先按我說的重新檢查數據。"
    掛斷電話,許明遠跟著蘇晴回到臥室。小滿蜷縮在大床上,小臉通紅,額頭上貼著退熱貼。許明遠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額頭,果然燙得嚇人。
    "怎麽突然發燒了?"
    "可能是昨天在學校淋了雨。"蘇晴給小滿掖了掖被角,"醫生說最近流感高發期。"
    許明遠坐在床邊,看著女兒因發燒而急促的呼吸,胸口發悶。他想起上周小滿興奮地告訴他,這周五學校有親子表演,她扮演小白兔,希望爸爸媽媽都能來。
    "周五..."許明遠喃喃自語。
    "什麽周五?"蘇晴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詞。
    "小滿的表演..."許明遠抬頭看向妻子,"和青海業主方的會議撞期了。"
    蘇晴的嘴角繃緊了:"你答應過她。"
    "我知道。"許明遠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我會想辦法。"
    蘇晴沒再說話,隻是輕輕拍著小滿的背,哼起一首柔和的搖籃曲。許明遠記得那首歌——小滿出生時,蘇晴常常在深夜這樣哄哭鬧的女兒入睡。那時他還在創業初期,經常半夜接到電話就匆匆出門,留下蘇晴一個人照顧新生兒。
    五年過去了,似乎什麽都沒改變。
    第二天清晨,小滿的燒退了些,但精神仍然不好。許明遠煮了粥,小心翼翼地喂女兒吃了幾口。
    "爸爸,星期五你能來嗎?"小滿突然問,聲音因為發燒而沙啞,"我要演小白兔,老師說可以帶胡蘿卜道具。"
    許明遠的手頓了一下:"爸爸盡量。"
    "你上次也說盡量,結果沒來。"小滿低下頭,用勺子攪動著碗裏的粥,"小美說你可能不愛我了。"
    許明遠胸口一陣刺痛。他放下碗,把女兒摟進懷裏:"爸爸當然愛你。這次一定來,我保證。"
    小滿仰起臉,眼睛裏閃著希望:"真的?拉鉤?"
    "拉鉤。"許明遠鄭重地伸出小指,心裏已經開始盤算如何調整青海的會議。
    送小滿回床上休息後,許明遠立刻撥通了公司總裁張總的電話。電話那頭的反應比他預想的還要激烈。
    "明遠,你知道這個項目對公司多重要!"張總的聲音透過話筒震得許明遠耳膜發痛,"三億的合同,如果丟了,別說你的職位,整個公司都可能麵臨重組!"
    "張總,我隻需要推遲一天..."
    "一天?業主方明天就到!他們給了最後通牒!"張總深吸一口氣,語氣突然緩和下來,"明遠,我理解你想陪孩子的心情。但想想你的房貸,想想你母親的醫藥費。這個節骨眼上,孰輕孰重?"
    許明遠握緊手機,指節發白。透過半開的臥室門,他看見蘇晴正在給小滿讀繪本,女兒雖然病懨懨的,但聽到有趣的地方還是會露出小小的笑容。
    "張總,我..."
    "公司已經訂好了你今晚的機票。"張總打斷他,"別讓大家失望。"
    掛斷電話,許明遠站在窗前,看著外麵漸大的雨勢。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機票確認信息——晚上815的航班,意味著他連晚飯都不能和家人一起吃。
    "決定好了?"蘇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許明遠轉身,發現妻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客廳門口,手裏拿著小滿的水杯。
    "我...周五上午的會議一結束就立刻趕回來,應該能趕上小滿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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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晴的嘴角扯出一個苦笑:"你知道她表演是上午十點,對吧?"
    許明遠啞口無言。他確實忘了確認具體時間。
    "算了。"蘇晴搖搖頭,聲音疲憊,"反正她也習慣了。"
    這句話比任何指責都讓許明遠難受。他想辯解,想承諾,但五年來無數次的食言讓所有語言都失去了分量。
    "我會趕回來的。"他最終隻能這樣說,聲音幹澀得像是很久沒喝水。
    蘇晴沒有回答,轉身回了臥室。
    那一天過得像一場模糊的夢。許明遠一邊收拾行李,一邊遠程處理工作,同時還要照顧發燒的小滿。蘇晴大部分時間都沉默著,隻在必要的時候說幾句話。
    傍晚六點,許明遠拖著行李箱站在門口。小滿的燒又起來了,蘇晴正在給她量體溫。
    "爸爸要走了嗎?"小滿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許明遠蹲下來,平視著女兒:"爸爸有工作,但星期五一定會去看你表演。"
    "真的?"小滿的眼睛因為發燒而水汪汪的。
    "真的。"許明遠親了親女兒滾燙的額頭,"這次爸爸說話算話。"
    小滿伸出小手指:"拉鉤。"
    "拉鉤。"
    許明遠站起身,看向蘇晴。妻子隻是點了點頭,眼神疏離。他想說些什麽,但最終隻是輕輕捏了捏蘇晴的肩膀,然後轉身走進了雨中。
    去機場的出租車上,許明遠的手機響個不停。青海現場的問題比想象的嚴重,各種緊急消息和文件接踵而至。但在一片混亂中,他的思緒總是飄回家中——小滿的燒退了嗎?蘇晴一個人照顧得來嗎?周五他真的能趕回去嗎?
    飛機起飛前,許明遠給蘇晴發了條消息:"小滿怎麽樣?"
    消息顯示已讀,但沒有回複。
    三個小時的飛行後,許明遠一落地就投入了緊張的工作中。接下來的三天像一場馬拉鬆,他幾乎沒合過眼,帶領團隊排查問題、修改方案、與業主方談判。每次他抽空給家裏打電話,要麽沒人接,要麽是小滿虛弱地說幾句就累了。
    星期四晚上,當業主方終於認可了解決方案後,許明遠立刻查看了航班信息。最早一班回程是明早六點,九點半能落地,從機場到小滿學校大約需要一小時...
    "許總監,業主方希望明天上午再開個總結會。"小王小心翼翼地通知他,"十點鍾。"
    許明遠盯著電腦屏幕上的航班信息,手指懸在"確認預訂"按鈕上方。
    "告訴他們,我有重要家事,必須明天一早回去。會議可以改期,或者你代我參加。"
    小王瞪大眼睛:"但是...張總說..."
    "按我說的做。"許明遠的語氣不容置疑。
    預訂好機票,許明遠給蘇晴發了消息:"明天上午十點半前我一定到學校。小滿的表演準備的怎麽樣了?"
    這一次,蘇晴回複了:"她退燒了,但還很虛弱。老師說她可以不上台,但她堅持要表演。"
    許明遠心頭一緊:"告訴她爸爸一定會到。"
    蘇晴的回複很久才來:"她每天都在問這句話。"
    許明遠放下手機,胸口像壓了塊石頭。他打開相冊,翻看起小滿的照片——剛出生時皺巴巴的小臉,第一次走路時搖搖晃晃的樣子,三歲生日時滿臉奶油的傻笑...他錯過了多少這樣的時刻?
    第二天清晨五點,許明遠已經站在酒店門口等出租車。青海的清晨寒冷刺骨,他裹緊外套,不停地看表。
    "師傅,能快點嗎?我趕飛機。"一上車,許明遠就急切地說。
    出租車在晨霧中穿行,許明遠的手機突然響起。是張總。
    "明遠,你瘋了嗎?"張總的聲音裏充滿難以置信,"業主方的總結會你都敢缺席?"
    "張總,我女兒今天有重要表演,我答應過她..."
    "你知道公司為這個項目投入了多少嗎?你知道多少人盯著你的位置嗎?"張總的聲音越來越尖銳,"現在立刻回來參加會議,否則別怪我不講情麵!"
    許明遠望著窗外飛速後退的景色,突然感到一種奇怪的平靜。
    "張總,我理解公司的立場。但我女兒等了五年,才等到爸爸看她一次表演。"他深吸一口氣,"如果這意味著失去工作,那我接受。"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是嘟嘟的忙音。
    機場安檢口排著長隊。許明遠不停地看表,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登機前,他再次給蘇晴發了消息:"已經登機,一定會準時到。"
    飛機準時起飛,卻在即將降落時遇到航空管製,在空中盤旋了近半小時。許明遠緊盯著手表,指針無情地走向十點,十點十分,十點二十...
    當飛機終於落地時,許明遠幾乎是衝出了艙門。他一邊狂奔向出租車站,一邊給蘇晴打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
    "蘇晴,我剛下飛機,正在往學校趕!小滿的表演開始了嗎?她..."
    "許明遠。"蘇晴的聲音異常冷靜,但許明遠聽出了底下洶湧的情緒,"小滿摔下舞台了。我們現在在兒童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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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明遠的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靜止了。電話那頭傳來醫院廣播的聲音,小滿微弱的哭泣聲,還有蘇晴壓抑的呼吸聲。
    "我馬上到。"他啞著嗓子說,掛斷電話後對出租車司機報出了醫院地址。
    車窗外,城市景色飛速後退,但許明遠覺得車開得還不夠快。他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腦海中全是小滿的樣子——她第一次學會叫"爸爸"時的笑臉,她拿到毛絨小兔子獎牌時驕傲的表情,她發燒時通紅的小臉...
    "再快點,求你了。"許明遠對司機說,聲音顫抖。
    當許明遠衝進醫院急診室時,第一眼看到的是蘇晴蒼白的臉。她獨自坐在走廊長椅上,手裏捏著小滿的外套,上麵沾著血跡。
    "蘇晴!小滿怎麽樣?"許明遠跑過去,聲音嘶啞。
    蘇晴抬起頭,眼睛裏是許明遠從未見過的冰冷:"右臂骨折,輕微腦震蕩,正在處理。"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你知道她為什麽摔下來嗎?因為她一直在看禮堂門口,等著你會不會出現。"
    許明遠雙腿發軟,跌坐在蘇晴旁邊的椅子上:"對不起,我..."
    "不用解釋。"蘇晴打斷他,"醫生說需要觀察一晚。你可以回去了,這裏有我就行。"
    許明遠搖頭:"我不走。"
    蘇晴終於看向他,眼神銳利:"就像你沒走之前承諾的那樣?"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刺進許明遠心裏。他想辯解航空管製,想解釋自己如何拒絕了張總,但所有語言在女兒受傷的事實麵前都蒼白無力。
    "讓我看看她。"他低聲請求。
    蘇晴沉默了一會兒,終於站起身:"跟我來。"
    病房裏,小滿小小的身體躺在過大的病床上,右臂打著石膏,額頭上貼著紗布。看到許明遠進來,她虛弱地笑了:"爸爸...你來了..."
    許明遠跪在病床前,輕輕握住女兒沒受傷的那隻手:"對不起,爸爸來晚了。"
    "沒關係..."小滿的聲音因為藥物作用而含糊,"我知道...你會來的..."
    這句話讓許明遠再也控製不住情緒,眼淚奪眶而出。他低頭親吻女兒的手指,肩膀不受控製地顫抖。
    "媽媽...別生爸爸的氣..."小滿困倦地看向蘇晴,"爸爸這次...真的來了..."
    蘇晴站在床尾,嘴唇顫抖。她轉身快步走出了病房。
    許明遠跟出去,在走廊上追上她。蘇晴背對著他,肩膀微微聳動。
    "蘇晴..."
    "五年了。"蘇晴沒有轉身,聲音哽咽,"她第一次登台表演,發著高燒也要堅持,就因為相信你會來。"
    許明遠站在她身後,想伸手又縮了回去:"我真的很抱歉。"
    "抱歉有用嗎?"蘇晴突然轉身,臉上淚痕交錯,"你知道我一個人帶她去醫院時有多害怕嗎?簽手術同意書時手抖得幾乎寫不了字!你知道這些年我獨自麵對過多少次這樣的時刻嗎?"
    許明遠從未見過蘇晴如此情緒失控。在他的記憶中,妻子總是冷靜自持的,即使最困難的時候也保持著表麵的堅強。此刻的她像一座終於爆發的火山,所有的委屈、憤怒和恐懼都噴湧而出。
    "我可以彌補。"許明遠艱難地說,"從今天起,我會..."
    "夠了!"蘇晴打斷他,"別再承諾你做不到的事。小滿會失望,但我..."她的聲音低下去,"我再也承受不起了。"
    護士走過來,告訴他們小滿已經睡著了,建議他們也休息一下。醫院為家屬準備了陪護床,但隻有一個。
    "你回去吧。"蘇晴已經恢複了平靜,"明天再來替我也行。"
    許明遠搖頭:"我睡椅子就行。你休息吧。"
    最終,蘇晴妥協了。她在陪護床上和衣而臥,背對著許明遠。許明遠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著小滿因藥物作用而沉睡的臉,聽著她平穩的呼吸聲。
    夜深人靜時,許明遠注意到蘇晴的包裏露出一個熟悉的筆記本角——那是她的家庭記錄本。鬼使神差地,他輕輕抽出了它。
    在手機微弱的光線下,許明遠翻開了最新的一頁:
    "10月25日,小滿學校表演日。她發著燒,但堅持要演小白兔,因為爸爸答應會來。我勸她放棄,她說"爸爸這次真的會來的,我們拉鉤了"。表演前,她一直望著禮堂門口,結果..."
    字跡在這裏變得模糊,似乎被淚水打濕過。許明遠輕輕合上本子,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他看向病床上的小滿,又看看蜷縮在陪護床上的蘇晴,突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差一點就永遠失去了這個家。
    窗外,黎明的第一縷陽光悄悄爬上了窗台。許明遠做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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