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徘徊十一路口
字數:9507 加入書籤
醫院的消毒水氣味刺激著明遠的鼻腔。他坐在蘇晴病床邊的硬塑料椅上,筆記本電腦擱在膝頭,屏幕上是張成剛發來的公司股權重組方案。那些冰冷的百分比數字像刀子一樣剜著他的心——他的股份從35被稀釋到15,理由是"長期缺席公司核心業務"。
"還沒處理完嗎?"蘇晴輕聲問。手術安排在明天上午,此刻她正半靠在床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病號服的衣角。
明遠迅速合上電腦。"沒什麽要緊的。"他強迫自己微笑,"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粥?"
蘇晴搖搖頭,目光落在他緊握的拳頭上。"公司出問題了?"
"張成在搞小動作。"明遠歎了口氣,"趁我不在,想把我邊緣化。"
蘇晴伸手覆上他的手背。"你應該回去處理。這裏有我媽在。"
"不行。"明遠斬釘截鐵地說,"我說過會陪你手術。"他想起今早嶽母那充滿懷疑的眼神——"這次你該不會又找借口溜去工作吧?"
蘇晴沉默了一會兒。"明遠,我不想成為你後悔的理由。"
這句話像針一樣刺進明遠心裏。他記得三年前小滿高燒住院,他因為一個重要客戶會議而遲到,蘇晴也是這樣說的——然後整整一周沒跟他說話。
"我不會後悔。"他堅定地說,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護士進來做術前檢查,明遠趁機到走廊透氣。窗外是醫院的花園,幾個病人被家屬推著輪椅散步。他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公司法律顧問的來電。
"明總監,張總讓我通知您,如果您明天上午不參加董事會簽字,視為自動放棄優先認購權。"律師公事公辦的語氣中透著一絲同情。
明遠握緊手機。"明天上午我妻子手術。"
"我理解,但公司章程規定..."
"去他媽的規定!"明遠突然爆發,引得走廊裏幾個家屬側目而視。他壓低聲音,"告訴張成,別把事情做絕。"
掛斷電話,明遠額頭抵在冰冷的窗玻璃上。三年來第一次,他感到如此無力。曾經,一個電話、一杯咖啡的功夫他就能解決最複雜的建築難題。現在,他卻無法同時出現在手術室和董事會上。
回到病房,蘇晴已經睡著了,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淺淺的陰影。明遠輕手輕腳地收拾好電腦,準備回家拿些換洗衣物。臨走前,他在蘇晴額頭上留下一個輕吻,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洗發水香氣——不再是家裏常用的那款,而是醫院提供的廉價產品。這個認知莫名讓他心酸。
電梯門剛要關上,一隻手突然伸進來攔住。明遠抬頭,對上嶽母嚴肅的麵容。
"要走了?"老太太語氣尖銳。
"隻是回家拿些東西。"明遠按下一樓按鈕,"小滿還好嗎?"
"睡下了。"嶽母雙臂交疊,"李老師打電話來,說小滿今天的作文寫的是《我的爸爸》,全班都哭了。"
明遠喉頭發緊。"她寫了什麽?"
""我的爸爸終於回家了。他記得我不吃蛋黃,記得媽媽喜歡的花,記得我的泰迪熊叫嘟嘟。他不再隻是電話裏的聲音...""嶽母的聲音突然哽咽,"明遠,你知道這三年小滿畫裏的你是什麽樣子嗎?永遠是一個背影,或者一張模糊的臉。"
電梯"叮"的一聲到達一樓。明遠站在那裏,雙腿像灌了鉛。
"明天手術幾點?"嶽母問。
"上午九點。"
"你會來的,對吧?"那雙與蘇晴相似的眼睛直視著他,"不管發生什麽。"
明遠直視回去。"我一定在。"
夜色已深,明遠推開家門,屋內靜悄悄的。嶽母留了張字條說帶小滿先睡了。他輕手輕腳走進臥室,從衣櫃深處找出那個塵封已久的文件盒——公司原始股權證明和合夥協議。
客廳裏,他泡了杯咖啡,開始逐頁查閱文件。隨著閱讀深入,他的眉頭越皺越緊。張成精心設計的條款幾乎把他逼到死角:要麽明天親自出席董事會維持股份,要麽眼睜睜看著多年心血付諸東流。
手機亮起,是一條新聞推送:"知名設計公司星辰創意或將迎來重大股權變更,創始人明遠疑似退居二線..."配圖是張成在某個酒會上誌得意滿的笑臉。
明遠冷笑一聲,正準備關閉手機,另一條消息跳出來——"未來家居"設計大賽初審通過通知。他點開郵件,自己的"家庭共生住宅"入圍了決賽,評委會的評價是:"顛覆性的設計理念,將人文關懷與建築美學完美融合。"
兩種截然不同的未來在他眼前展開。一邊是張成提供的金光大道——回歸公司,接手新加坡項目,重拾昔日榮光;另一邊卻模糊不清,隻有那個溫暖卻不確定的可能性——一個真正屬於家庭的生活。
臥室門吱呀一聲開了,小滿揉著眼睛站在門口。"爸爸?"
明遠趕緊放下文件。"怎麽醒了,寶貝?"
"我夢見媽媽不見了。"小滿的聲音帶著哭腔,懷裏緊緊摟著那隻舊泰迪熊。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明遠張開雙臂,小滿立刻撲了進來。她比三個月前重了些,頭發帶著兒童洗發水的甜香。"隻是夢,媽媽在醫院好好的,明天做完手術就回家了。"他輕拍女兒的背,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做噩夢時,父親也是這樣安撫他——用那雙長滿老繭的大手,一下又一下,仿佛能拍走所有恐懼。
"外婆說你要回公司上班了。"小滿仰起臉,大眼睛裏盛滿不安,"是真的嗎?"
明遠胸口發悶。"爸爸會多陪你和媽媽的,我保證。"
"像上次那樣保證嗎?"小滿的問題天真而尖銳,"上次你說會來看我表演,結果隻來了電話。"
明遠無言以對。他把女兒摟得更緊,感受著她小小身軀傳來的溫度。那些他曾認為至關重要的項目、獎項、頭銜,此刻在這個三歲孩子的質問麵前,顯得如此蒼白。
哄睡小滿後,明遠回到客廳,目光落在牆上的家庭照上——那是蘇晴堅持每年拍攝的"全家福",而他缺席了其中三張。最近的一張是上個月拍的,他站在蘇晴和小滿中間,三個人都笑得有些不自然,像是還在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家庭。
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張成的私人號碼。明遠猶豫了一下,按下接聽。
"老明,考慮得怎麽樣了?"張成的聲音透著誌在必得,"明天九點董事會,你出現,我們按原計劃分股份;你不來..."他故意拖長音調,"新加坡項目就全權由我負責了——用你的設計理念。"
明遠握緊拳頭。"你什麽意思?"
"別裝傻,你知道我指什麽。那些"生態融合"的創意本來就是我們一起討論的,法律上很難界定歸屬。"張成輕笑一聲,"當然,如果你明天出席,這一切都好說。"
明遠看向臥室門,想象著小滿熟睡的樣子。"我妻子明天手術。"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理解,家庭第一嘛。"張成語氣突然親切,"這樣吧,我讓董事會推遲到下午三點,夠你陪完手術了。仁和醫院到公司不過半小時車程。"
明遠閉上眼睛。張成算得太精了——他知道明遠無法拒絕。"我考慮考慮。"
"別考慮太久,老明。"張成的聲音冷了下來,"商場如戰場,機會稍縱即逝。"
掛斷電話,明遠走到陽台上。夜風拂過蘇晴精心照料的多肉植物,那些肥厚的葉片在月光下泛著微光。他想起蘇晴教他澆水時要"見幹見濕",想起小滿第一次成功種出的小番茄,想起自己躺在醫院時,蘇晴每天帶來的鮮花...
手機屏幕再次亮起。這次是醫院app的通知:"患者蘇晴明日手術確認,請家屬術前一小時到達。"
明遠做了個深呼吸,回到客廳,將公司文件全部塞回文件盒。他做出了決定。
清晨六點,明遠輕輕喚醒小滿。"今天媽媽做手術,我們要早點去醫院。"
小滿迷迷糊糊地點頭,小手緊緊抓著泰迪熊。明遠幫她換好衣服,做了簡單的早餐。看著女兒小口小口喝牛奶的樣子,他突然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獨自完成這些日常事務——以往總是蘇晴在操持,而他要麽在加班,要麽在出差的飛機上。
嶽母七點準時到達,看到準備好的早餐和收拾整齊的小滿書包,眉毛微微上揚。"都安排好了?"
"嗯。"明遠遞給她一杯咖啡,"我送小滿去學校,然後直接去醫院。"
老太太抿了口咖啡,意味深長地說:"張成昨晚打電話到家裏找你。"
明遠手裏的杯子差點打翻。"他說什麽?"
"說有個重要會議改到下午三點,讓你務必參加。"嶽母冷笑一聲,"我告訴他,除非我女兒手術取消,否則你想都別想。"
明遠沒想到嶽母會這樣維護自己。"謝謝。"他低聲說。
"不用謝我。"老太太放下杯子,"我隻是不想再看蘇晴失望了。"
去醫院的出租車上,明遠摟著小滿,女兒溫暖的重量壓在他的大腿上。窗外的城市風景飛速後退,高樓大廈的玻璃幕牆反射著晨光——那些他曾參與設計、引以為傲的建築,此刻卻讓他感到陌生。
"爸爸,媽媽會疼嗎?"小滿突然問。
明遠親吻她的發頂。"醫生會給媽媽打麻藥,睡著了就不疼了。"
"那她會夢見我們嗎?"
這個問題讓明遠喉頭發緊。"一定會的。"
送小滿到學校後,明遠匆匆趕往醫院。蘇晴已經換好手術服,正和麻醉師交談。看到他進來,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都安排好了?"她問。
明遠點點頭,握住她的手。"小滿讓我告訴你,她今天會畫一幅畫送給康複的你。"
蘇晴微笑,眼角泛起細紋。"她昨晚睡得好嗎?"
"做了個噩夢,但很快又睡著了。"明遠猶豫了一下,"張成把董事會改到下午三點。"
蘇晴的表情凝固了。"你要去?"
"不。"明遠斬釘截鐵地說,"我哪兒也不去。"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麻醉師走過來,示意該進手術室了。明遠俯身親吻蘇晴的額頭,嚐到一絲鹹味——不知是誰的淚水。
"我等你出來。"他輕聲說。
手術室的門關上後,明遠在等候區坐下,掏出手機。十幾條未讀消息,全部來自公司。他粗略瀏覽了一下,大多是關於董事會準備的。最後一條是張成的最後通牒:"三點不到,後果自負。"
明遠冷笑一聲,正要回複,嶽母端著兩杯咖啡走過來。"怎麽樣?"
"剛進去。"明遠接過咖啡,"醫生說大概兩小時。"
老太太在他旁邊坐下,罕見地沒有繼續咄咄逼人。兩人沉默地喝著咖啡,醫院廣播裏不時傳來尋人通知。
"你知道蘇晴為什麽選擇你嗎?"嶽母突然問。
明遠搖頭。
"她說你看世界的角度與眾不同。"老太太望著遠處,"那年她帶你回家,你注意到我們老房子的屋簷設計,說那是"融合南北風格的獨特嚐試"。住了三十年,我從沒那樣想過自己的家。"
明遠記起那次拜訪。當時他剛和蘇晴交往半年,滿腦子都是建築理論,看什麽都要分析結構風格。
"我以為那是優點。"他苦笑,"結果卻成了忽視家人的借口。"
"人都會犯錯。"嶽母的語氣軟化了些,"關鍵是能否回頭。"
明遠的手機又震動起來。他看了一眼,是公司前台發來的照片——董事會會議室已經布置完畢,他的名牌放在張成右手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明遠盯著手術室上方的指示燈,思緒紛亂。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蘇晴的場景——大學圖書館,她坐在窗邊讀書,陽光透過樹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一刻他腦中浮現的不是搭訕的台詞,而是"這個畫麵應該被設計成一扇彩窗"。
"明遠家屬?"手術室門開,一位戴口罩的醫生走出來。
明遠和嶽母同時站起。"手術順利,正在縫合。"醫生摘下口罩,"結節病理檢查是良性的,但甲狀腺功能需要長期服藥調節。"
明遠長舒一口氣,雙腿突然發軟。"她什麽時候能出來?"
"半小時左右,會直接送到複蘇室。你們可以去那裏等。"
複蘇室外,明遠終於回複了張成的消息:"我不會出席董事會。關於股份,我們法庭上見。"
發送後,他感到一種奇異的解脫。手機立刻瘋狂震動起來,他直接關掉了電源。
蘇晴被推出來時還在麻醉狀態,臉色蒼白得像紙,脖子上纏著厚厚的紗布。明遠握住她冰涼的手,跟著推床一路小跑。"我在這裏,"他不斷重複,"我在這裏。"
複蘇室裏,護士忙著連接各種監護設備。嶽母去辦住院手續,留下明遠一人守在床邊。他凝視著蘇晴平靜的睡顏,想起他們結婚時的誓言——"無論健康或疾病"。那時的他滿腦子都是事業藍圖,從未想過"疾病"會如此真實地降臨。
一小時後,蘇晴開始蘇醒。她先是手指微動,然後眼皮顫抖著睜開,目光渙散地環顧四周。
"明...遠...?"她的聲音嘶啞微弱。
明遠立刻湊上前。"我在這裏,手術很成功。"
蘇晴的眼中閃過一絲釋然,又沉沉睡去。護士說這是正常現象,麻醉藥效還沒完全消退。
嶽母回來後,明遠才想起小滿放學的時間。"我去接她,然後帶她來看看媽媽。"
"你確定?"嶽母皺眉,"醫院對孩子來說..."
"她應該來。"明遠堅持,"這是我們家的事。"
學校門口,小滿一看到明遠就飛奔過來。"媽媽好了嗎?"
"好了,但脖子上綁了繃帶,看起來會有點嚇人。"明遠蹲下來平視女兒,"你想去看看她嗎?"
小滿用力點頭,從書包裏掏出一張畫。"我畫了全家人,還有媽媽的植物。"
畫上是四個簡筆小人——爸爸、媽媽、小滿,還有一個明遠認不出來的角色。
"這是誰?"他指著第四個戴帽子的人。
"外婆呀!"小滿理所當然地說,"她也是家人。"
明遠胸口一熱,將女兒摟入懷中。
回到醫院,蘇晴已經清醒多了,正小口喝著嶽母喂的水。看到小滿,她立刻露出微笑,雖然因為疼痛有些扭曲。
"媽媽!"小滿小心翼翼地靠近,遞上畫作,"送給你,快點好起來。"
蘇晴接過畫,眼眶濕潤。"真漂亮,媽媽最喜歡了。"
明遠站在一旁,看著這溫馨的一幕,突然意識到什麽才是真正不可替代的。他掏出手機,開機後無視所有工作消息,隻拍下此刻的蘇晴和小滿——不是為社交媒體,而是為自己記住這一天,他選擇了正確的一方。
傍晚,等蘇晴睡下,小滿被嶽母帶回家後,明遠才打開電腦處理工作郵件。最上方是張成發來的長信,標題全大寫:"最後機會"。內容無非是威脅要起訴他違約,凍結他股份雲雲。
明遠平靜地回複:"隨你便。我的律師會聯係你。"
接著,他點開"未來家居"大賽的詳細要求,開始認真準備決賽材料。這一次,他的設計不再隻為評委會,而是為所有像他一樣曾經迷失在事業與家庭間的人。
夜深了,醫院走廊的燈光調暗。明遠趴在蘇晴床邊打盹,突然感覺一隻手輕輕撫摸他的頭發。
"怎麽不上來睡?"蘇晴的聲音比白天清晰了些。
明遠抬頭,看到妻子溫柔的目光。病床不算寬,但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擠了上去,避開她的傷口,將她輕輕摟入懷中。
"董事會..."蘇晴輕聲問。
"沒去。"明遠吻她的發頂,"張成想竊取我的設計理念,稀釋我的股份。我決定起訴他。"
蘇晴沉默了一會兒。"那公司..."
"不重要了。"明遠收緊手臂,"你和孩子才重要。"
蘇晴在他懷裏轉過身,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這次是真的嗎,明遠?不是出於愧疚或責任?"
明遠迎上她的目光。"是真的。我找到了更想設計的東西——我們的家。"
窗外,一輪滿月高懸。監護儀的滴答聲與兩人的呼吸漸漸同步。在這間充滿藥水味的病房裏,明遠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不是來自事業成就,而是來自知道自己正身處應該所在的地方。
喜歡明遠回家請大家收藏:()明遠回家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