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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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三點,明遠從夢中驚醒。他夢見自己站在一扇巨大的門前,門那邊有兩個模糊的女性身影向他招手,可每當他試圖靠近,門就會變得更遠。
    窗外,雨後的月光格外明亮,將院子裏的梨樹影子投射在窗簾上,隨風輕輕搖曳。明遠摸出枕頭下的手機,屏幕上還停留在小雨昨晚發來的那條消息:"無論你是誰,從哪裏來,對我而言你就是李明遠..."
    他輕觸屏幕,回複道:"我醒了,在想你。"發完又覺得太過直白,趕緊補了一句:"在想昨天的事。"
    手機幾乎立刻亮起來:"我也沒睡。"
    明遠心跳漏了一拍:"怎麽不睡?"
    "幫媽媽整理藥材,剛忙完。"緊接著又是一條,"你還好嗎?昨天那麽多信息..."
    明遠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不知如何回答。他真的"還好"嗎?知道了自己是被侵犯後出生的孩子,知道了兩個母親為他編織的善意謊言,知道了父親並非血親卻三十年來毫無保留的愛...這些認知像潮水一樣衝刷著他,讓他既沉重又莫名輕盈。
    "需要當麵聊聊嗎?"小雨又發來一條,"我可以溜出來,反正天快亮了。"
    明遠看向窗外,東方的天際線確實已經泛起魚肚白。他正想回複,突然聽到樓下傳來輕微的響動——父親也醒了?
    "我爸好像起來了,我得去看看。晚點見?"他快速打字。
    "去吧,代我問李叔叔好。"
    明遠輕手輕腳地下樓,發現廚房亮著燈。父親穿著舊汗衫和寬鬆睡褲,正在灶台前煮著什麽,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佝僂的背影。
    "爸?"明遠輕聲喚道。
    李建國明顯嚇了一跳,勺子差點掉進鍋裏:"怎麽起這麽早?"
    "睡不著了。"明遠走近,發現父親在煮酒釀圓子,香甜的氣味充滿整個廚房,"您也失眠?"
    李建國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老毛病了。"他指了指櫥櫃,"拿兩個碗出來。"
    明遠取出碗筷,站在父親身邊等待。廚房很安靜,隻有鍋裏的湯圓咕嘟咕嘟冒著泡。在這種靜謐中,他突然發現父親老了——白發比以前更多,手臂上的皮膚鬆垮下垂,攪動湯勺的右手微微顫抖。
    "好了。"李建國關掉火,盛了兩碗酒釀圓子,"坐下吃吧。"
    兩人麵對麵坐在餐桌前,誰都沒先動勺。晨光透過廚房窗戶灑進來,為一切鍍上柔和的藍色調。
    "爸,"明遠終於開口,"我想了一晚上...關於我的身世,關於您和媽媽們..."
    李建國抬起頭,眼睛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清澈:"恨我嗎?"
    "恨您?"明遠震驚地看著父親,"為什麽?"
    "恨我沒保護好淑芬,恨我...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明遠喉嚨發緊。他繞過桌子,跪在父親麵前,緊緊握住那雙粗糙的大手:"爸,您就是我父親,這輩子唯一的父親。dna算什麽?您養育了我三十年,教我做人,供我讀書...沒有您,就沒有今天的我。"
    李建國的眼眶紅了,他笨拙地拍了拍明遠的頭:"傻小子..."
    "我隻是...心疼媽媽們。"明遠坐回椅子上,"養母經曆了那樣的創傷,蘇婉阿姨明知自己時日無多還假裝懷孕...她們本不必如此。"
    李建國歎了口氣:"那個年代,未婚先孕是天大的醜事,更別說...淑芬的情況。"他喝了口甜湯,"蘇婉是在用她的方式贖罪。"
    "贖罪?"
    "她一直覺得是自己離開清河才讓淑芬遭遇不幸。如果她還在紡織廠,那晚就能陪在淑芬身邊..."李建國搖搖頭,"人啊,總愛把錯往自己身上攬。"
    明遠想起養母日記裏那些充滿痛苦與愛的文字,想起蘇婉病榻上仍堅持"懷孕"的倔強...兩個女人用各自的方式守護著他和這個家。
    "爸,您後悔嗎?"明遠輕聲問,"後悔收養我?"
    李建國放下勺子,直視兒子的眼睛:"從來沒有。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驕傲,明遠。"
    簡單的幾個字,卻讓明遠的心髒像被溫暖的手緊緊攥住。他低頭猛扒幾口甜湯,掩飾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父親的聲音帶著笑意。
    兩人安靜地吃完早餐,默契地一起洗碗。李建國洗第一遍,明遠衝洗,配合得天衣無縫,就像過去三十年裏的每一個早晨。
    "對了,"李建國突然說,"淑芬還有些東西在銀行保險箱裏,說是留給你的。要不要今天去看看?"
    明遠驚訝地轉頭:"還有?"
    "嗯,她走前一個月辦的,把一些首飾和重要文件存進去了。"李建國擦幹手,"鑰匙在她梳妝台抽屜的暗格裏。"
    明遠立刻想起養母那個老式梳妝台,最下層抽屜有個巧妙的設計——必須按壓特定位置才能打開隱藏夾層。小時候他常看養母從那裏取放貴重物品。
    "我去找找。"明遠轉身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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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養母的梳妝台還保持著原樣,柚木表麵被歲月打磨得光滑如鏡。明遠蹲下身,輕車熟路地找到那個隱蔽的機關——抽屜內側右上方的一個小凸起。輕輕一按,暗格無聲滑開。
    裏麵果然躺著一把小巧的黃銅鑰匙,和一張折疊的紙條。明遠展開紙條,上麵是養母熟悉的字跡:"給我最親愛的兒子。當你準備好開始新生活時,這裏有些東西或許能幫到你。永遠愛你的媽媽。"
    明遠將鑰匙和紙條小心收好,正準備起身,突然注意到暗格深處還有一個小物件——一枚銀戒指,款式簡單,內側刻著兩個字母:&f。
    &f...婉和芬?明遠的心跳加速。這是養母和蘇婉阿姨的定情信物嗎?他小心地將戒指也取出來,對著晨光仔細端詳。戒指很舊了,但保存完好,顯然被主人精心愛護過。
    "找到了嗎?"父親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明遠迅速將戒指藏進口袋:"找到了!這就下來。"
    他猶豫了一下,沒有告訴父親戒指的事。有些秘密,或許應該永遠留在過去。
    上午九點,明遠和小雨在清河鎮農商銀行門口碰頭。小雨穿著淡綠色連衣裙,頭發紮成高高的馬尾,在陽光下像一株清新的薄荷。
    "早上好!"她小跑過來,臉頰因為急走而泛紅,"李叔叔怎麽樣?"
    "挺好的,做了酒釀圓子當早餐。"明遠不自覺地微笑,"你呢?睡了嗎?"
    "眯了一會兒。"小雨好奇地看著銀行大門,"所以...保險箱裏會有什麽?"
    明遠搖搖頭:"不知道。爸爸說是養母留給我的首飾和文件。"
    銀行工作人員核對了明遠的身份證和鑰匙後,帶他們來到地下的保險庫。在一個小隔間裏,明遠看到了那個屬於養母的金屬箱——不大,但很沉。
    "需要我出去嗎?"小雨體貼地問。
    明遠拉住她的手:"留下吧。"
    金屬箱打開後,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嬰兒毯,淡藍色,邊緣繡著白色小星星。明遠拿起它,聞到一股淡淡的樟腦丸味道,混合著某種早已停產的洗衣粉香氣。
    "這應該是你出生時用的。"小雨輕聲說。
    毯子下麵是一個紅絲絨首飾盒,裏麵放著幾件金飾——一對龍鳳鐲、一條生肖項鏈和一枚小巧的金鎖片,鎖片上刻著"長命百歲"。
    "這些..."明遠拿起金鎖片,"應該是傳統給新生兒的禮物?"
    小雨點點頭:"我出生時外婆也送過類似的。"她指了指盒子內側,"那裏有張紙條。"
    果然,首飾盒襯布裏藏著一張泛黃的小紙條:"給小遠的周歲禮物。願他平安喜樂,一生順遂。——婉婉,1994年5月"
    明遠喉嚨發緊。這是蘇婉留給他的...在他根本不會記得的年紀,這個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已經為他準備了祝福。
    保險箱最下層是一個牛皮紙檔案袋,封口處用紅蠟封著,上麵蓋著養母的私章。明遠小心地拆開它,裏麵是幾份文件——房產證、存折,和一封公證過的遺囑。
    "這..."明遠快速瀏覽文件內容,震驚地抬頭,"養母把她名下的房子和存款都留給了我。"
    小雨湊過來看:"就是現在你們住的那棟?"
    "嗯。爸爸一直以為那是他們共同的財產,但實際上隻登記在養母名下。"明遠翻到最後一頁,上麵有養母清晰的簽名和公證日期——就在她去世前兩周。
    "她一定是擔心..."小雨欲言又止。
    "擔心爸爸知道真相後不認我。"明遠苦笑,"所以她確保我至少有個安身之處。"
    這個認知讓他心如刀絞。養母到生命的最後時刻,仍在為他籌劃,為他擔憂。而父親...那個明知他不是親生卻依然愛他如命的男人,卻被排除在這個安排之外。
    "還有這個。"小雨從檔案袋底部抽出一個信封,"看起來像是...照片?"
    明遠打開信封,倒出裏麵的內容——幾張老照片和一張剪報。照片上是年輕的養母和蘇婉,在紡織廠門口、在河邊、在一棵開花的梨樹下...兩人或並肩或相擁,眼神中流露出的情感遠超普通友誼。
    而那張剪報則讓明遠和小雨同時倒吸一口冷氣:這是一則1993年的地方小報新聞,標題是《紡織廠值班室發生衝突,女工受傷送醫》,內容含糊其辭,隻說"某女性員工"在值班室遭遇"不當行為",肇事者已被調離原崗位。
    "這就是那晚..."明遠的聲音嘶啞。
    小雨握住他的手:"別看了。重要的是現在,是你擁有的一切愛。"
    明遠將材料重新收好,包括那些照片和剪報。這些痛苦的記憶應該被埋葬,就像養母希望的那樣。
    離開銀行時已近中午。明遠抱著金屬箱,和小雨並肩走在清河鎮的街道上。陽光很好,鎮上的老人三三兩兩坐在樹蔭下乘涼,看到明遠都會親切地打招呼:"明遠回來啦?這是你女朋友?建國最近身體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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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平凡而溫暖的日常讓明遠的心漸漸平靜下來。無論過去有多少傷痛,此刻的陽光、微風和小雨走在他身邊的事實,都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
    "餓了嗎?"他問小雨,"要不要去"老陳記"吃麵?"
    小雨笑著點頭:"好啊,我請客,慶祝你找到新寶藏。"
    "老陳記"是鎮上最老的麵館,從明遠記事起就開在街角,老板老陳是看著明遠長大的。見他們進門,老陳立刻熱情招呼:"明遠來啦!這位是...?"
    "我朋友,小雨。"明遠介紹道,"兩碗牛肉麵,一碗不要香菜。"
    "記得記得,你從小就不吃香菜。"老陳笑眯眯地去下麵,又回頭補了一句,"跟你爸一樣。"
    這個小小的細節讓明遠心頭一暖。即使沒有血緣關係,他和父親之間仍有無數這樣的聯係——相同的口味,相似的小習慣,甚至是皺眉時的表情。三十年的共同生活,早已將他們塑造成真正的父子。
    麵很快上來,熱氣騰騰,香氣撲鼻。明遠和小雨埋頭吃麵,偶爾交談幾句,氣氛輕鬆而舒適。
    "下午有什麽計劃?"小雨問,"要繼續整理淑芬阿姨的遺物嗎?"
    明遠想了想:"嗯,我想把主臥徹底整理一遍,看看還有沒有什麽...線索。"他壓低聲音,"其實我找到了這個。"
    他小心地從口袋裏掏出那枚銀戒指,遞給小雨看。
    "&f..."小雨辨認著內側的刻字,"婉和芬?"
    明遠點點頭:"藏在梳妝台暗格裏,爸爸不知道。"
    小雨將戒指對著光線觀察:"很舊了,但保存得很好。她們一定很珍惜這段感情。"
    "那個年代...一定很艱難。"明遠輕聲說。
    "現在也不容易。"小雨突然道,然後像是意識到說漏了嘴,趕緊低頭喝湯。
    明遠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句話的深意:"小雨...你..."
    "我有個表姐,"小雨打斷他,"她和女朋友在一起五年了,還是不敢告訴家裏。"她抬頭直視明遠的眼睛,"所以我很佩服淑芬阿姨和蘇婉阿姨,在那個年代就有勇氣相愛。"
    明遠胸口發緊。小雨這是在...向他出櫃嗎?還是僅僅在表達對兩位母親的敬意?他不知如何回應,隻好輕輕點頭:"她們確實很勇敢。"
    回程路上,兩人都有些沉默。快到家時,小雨突然問:"明遠,知道全部真相後,你感覺...完整了嗎?"
    明遠停下腳步,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不完全是。但我想通了一件事——我不需要知道每一個細節,也不需要為過去的選擇評判任何人。重要的是現在,是我還擁有的家人...和朋友。"他看向小雨,後者正專注地聽著,"而且,如果沒有那些痛苦和錯誤,就不會有今天的我。某種意義上,我得感謝所有發生過的事。"
    小雨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清澈的琥珀色,她微笑著點頭:"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堅強。"
    "那是因為有你在。"明遠脫口而出,隨即有些窘迫,"我是說,有你的幫助..."
    小雨的臉紅了,但她沒有移開視線:"明遠,我..."
    "明遠!小雨!"父親的聲音從院子裏傳來,打斷了這個微妙時刻,"快來幫忙,鄰居送了新鮮竹筍!"
    兩人相視一笑,默契地朝家的方向走去。那一刻,明遠感到一種奇妙的平靜——就像暴風雨過後,空氣中彌漫的那種清新與安寧。
    下午,明遠和小雨繼續整理養母的主臥。這次他們決定徹底清理衣櫃,把多年不穿的衣服打包捐贈。
    "這件好漂亮。"小雨從衣櫃深處抽出一條淡紫色真絲連衣裙,"淑芬阿姨穿一定很優雅。"
    明遠接過裙子,手指觸到領口處的刺繡標簽——又是一個""。他苦笑著搖頭:"可能又是我生母的。"
    "等等..."小雨仔細檢查裙子,"這標簽是縫上去的,不是刺繡。而且..."她翻開內襯,指著一個小小的布標,"看,這裏有品牌名和尺碼,是淑芬阿姨的尺寸。"
    明遠湊近看,確實如此。那麽領口的""標簽是什麽意思?
    "也許..."小雨若有所思,"這是她們之間的某種暗號?或者淑芬阿姨特意用這種方式紀念蘇婉阿姨?"
    明遠想起那枚刻有"&f"的戒指,突然明白了什麽:"她們在分享一切...包括衣服,包括身份,包括我。"
    小雨輕輕撫平連衣裙的褶皺:"這是一種很深的愛。"
    整理完衣櫃,他們轉向書桌。養母生前喜歡讀書寫字,留下不少筆記本和剪貼簿。大多數是菜譜、生活小竅門之類的日常記錄,但有一本棕皮筆記本引起了明遠的注意。
    "這是..."他翻開扉頁,上麵寫著"孕期記錄,1993年"。
    小雨立刻湊過來:"是淑芬阿姨的?"
    明遠快速翻閱,裏麵詳細記錄了養母懷孕期間的體重變化、飲食調整和身體感受。在第四個月的那頁,養母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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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又吐了三次,但值得開心的是終於能感覺到小東西在動了。建國以為我隻是腸胃不適,給我熬了薑湯。婉婉說再忍兩個月就能"顯懷"了,到時候就換她上場..."
    明遠和小雨對視一眼,繼續往下讀。隨著月份增加,養母的文字越來越充滿期待和愛意,盡管身體不適,但字裏行間洋溢著即將為人母的喜悅。
    "1993年12月1日
    預產期臨近,婉婉已經"入住"醫院。建國每天下班都去陪她,完全不知道真正懷孕的是我。有時看他那麽關心婉婉,我會吃醋,但隨即又為自己的小心眼羞愧。這一切都是為了小遠,為了我們能名正言順地擁有他..."
    最後一頁是明遠出生當天的記錄,字跡潦草,顯然是在極度疲憊或情緒激動下寫的:
    "小遠出生了,七斤二兩,健康漂亮。婉婉堅持要親自抱他,盡管她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說"姐,你看他多像你,特別是眼睛"...我知道她在說謊,那孩子的眼睛明明像他..."
    明遠猛地抬頭:""像他"?像誰?"
    小雨困惑地皺眉:"周誌強?"
    "但前麵說"像你"指的是養母,那麽"像他"應該也是與養母比較..."明遠翻回前一頁,"看,這裏說"那孩子的眼睛明明像他",這個"他"是誰?"
    小雨搖搖頭:"也許是筆誤?或者..."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們的討論。李建國探頭進來:"整理得怎麽樣了?我煮了綠豆湯,歇會兒吧。"
    明遠下意識合上筆記本:"馬上好,爸。"
    等父親走後,小雨低聲問:"要問他嗎?關於這句話?"
    明遠猶豫了一下:"不,至少現在不。他已經承受了夠多。"他將筆記本放回抽屜,"也許隻是養母情緒激動寫錯了。"
    但他們都知道,這個解釋並不令人信服。
    傍晚時分,明遠送小雨回家。夕陽西下,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路過鎮口的老槐樹時,小雨突然停下腳步。
    "明遠,你看。"她指著樹幹上刻著的一些痕跡。
    明遠湊近看,發現是幾個模糊的字母和日期,已經隨著樹木生長變得扭曲,但依稀可辨:"?f 1990"。
    "是她們..."明遠輕觸那些刻痕,想象二十多年前,年輕的養母和蘇婉在這裏秘密約會,在樹上刻下愛的誓言。那之後不久,養母就在家庭壓力下嫁給了父親,而蘇婉遠走臨江...
    "她們一定很痛苦。"小雨輕聲說。
    明遠點點頭,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悲傷席卷而來——為養母被迫嫁人的無奈,為蘇婉孤獨病逝的淒涼,為父親生活在謊言中的半生,也為那個從未被真正期待過的自己...
    "明遠?"小雨擔憂地看著他。
    "我沒事。"他勉強笑了笑,"隻是在想...如果當時社會更寬容一些,如果她們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也許所有人都會更幸福。"
    小雨輕輕握住他的手:"但那樣就不會有你了。"
    這個簡單的邏輯讓明遠怔住了。是啊,如果沒有那些痛苦的選擇和犧牲,他就不會存在。這個認知既殘酷又奇妙,讓他對自己複雜的身世突然有了一種釋然。
    "謝謝你,小雨。"他真誠地說,"謝謝你陪我走過這一切。"
    小雨微笑著搖頭:"不用謝。其實..."她深吸一口氣,"這段時間對我而言也很特別。看著你麵對真相的勇氣,看著李叔叔無言的愛...讓我想通了很多關於家庭和接納的事。"
    明遠好奇地看著她:"比如?"
    "比如..."小雨的臉在夕陽下紅得可愛,"比如勇敢麵對自己的心意有多重要。"
    她向前一步,輕輕抱住了明遠。這個擁抱很短暫,但足夠讓明遠感受到她加速的心跳和微微發抖的身體。
    "明天見?"分開後,小雨小聲問。
    明遠點點頭,看著她快步走向家的方向,馬尾辮在身後歡快地擺動。他的胸口湧動著一種溫暖而陌生的情感,就像春天的第一縷風,輕柔卻充滿希望。
    回到家,明遠發現父親正在院子裏給花澆水。夕陽的餘暉灑在老人佝僂的背上,為他鍍上一層金邊。明遠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然後走過去接過水管。
    "我來吧,爸。"
    李建國沒有推辭,退到一旁看著兒子熟練地調整噴頭,讓水均勻地灑在每一株植物上。
    "都整理完了?"父親問。
    "嗯,基本都好了。"明遠猶豫了一下,"爸,我想明天去看看媽媽...養母的墓。"
    李建國點點頭:"是該去看看了。我跟你一起?"
    "好。"
    父子倆沉默地完成了澆花工作。進屋前,李建國突然說:"明遠,無論你決定做什麽,去哪裏,記得這裏永遠是你家。"
    明遠喉嚨發緊:"我知道,爸。"
    "那個小雨姑娘..."父親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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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遠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我們隻是朋友。"
    李建國嗬嗬一笑,沒再多說,轉身進屋去了。明遠站在原地,看著院子裏熟悉的景象——那棵他和父親一起種的梨樹,養母最愛的月季花叢,牆角堆放的工具箱...這個簡樸卻充滿回憶的院子,確實是他永遠的家。
    第二天清晨,明遠和父親帶著鮮花和祭品來到鎮外的墓地。養母的墓很樸素,一塊青灰色石碑上刻著她的名字和生卒年月,下方是一行小字:"慈母賢妻,永懷於心"。
    李建國用毛巾仔細擦拭墓碑,然後擺上鮮花和養母生前愛吃的點心。明遠跪在墓前,點燃三炷香,恭敬地拜了三拜。
    "媽,我來看您了。"他輕聲說,"我知道了一切...關於您和蘇婉阿姨,關於我的身世。我不怪任何人,隻感謝您們給了我生命和愛。"
    微風拂過,香火嫋嫋上升,仿佛無聲的回應。明遠將過去幾天的發現一一告訴長眠地下的養母,包括保險箱裏的物品、梳妝台暗格中的戒指,以及那本孕期日記...
    "媽,我會好好生活,照顧好爸爸,不辜負您和蘇婉阿姨的犧牲。"最後,他輕輕撫過墓碑上養母的名字,"謝謝您選擇生下我,選擇愛我。"
    起身時,明遠發現父親背對著他,肩膀微微抖動。他默默站到父親身邊,遞上一張紙巾。李建國接過去,粗魯地擦了擦臉,然後清了清嗓子:"走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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