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遠在更衣室換上深灰色訓練服，鏡中人影讓他恍惚——這個會對著菜譜研究火候的男人，和當年在沙漠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偵察連長，仿佛是兩個平行時空的投影。
    "許教練！"前台小妹探進半個身子，"vip客戶到了，在二號訓練室。"
    穿過走廊時，許明遠聽見器械區傳來熟悉的嗓音。透過玻璃幕牆，他看見王誌強正在指導某個企業家做搏擊訓練，對方手腕上的金表在陽光下晃得刺眼。
    "專注！出拳要像你簽合同時一樣果斷！"王誌強誇張的語調引起一陣笑聲。許明遠加快腳步，後頸泛起細密的刺痛。這些天他總想起退伍時政委說的話："戰場能給你的勳章，生活不會。"
    二號訓練室裏站著個穿定製西裝的中年男人，正用紙巾仔細擦拭拳擊手套。"我是陳立。"他頭也不抬，"聽說你教過反劫持課程？"
    "是的。"許明遠調整呼吸節奏，"我們先從..."
    "直接實戰吧。"陳立突然揮拳襲來，昂貴的古龍水味道裹挾著淩厲拳風。許明遠本能側身閃避，卻在對方踉蹌時伸手扶住手肘——這個收勢動作讓他想起上周教小滿騎自行車的場景。
    陳立甩開他的手，"你們這些退伍兵就喜歡擺弄這些花架子。"他扯鬆領帶，"知道我為什麽來這破地方？上個月我的司機在高速上..."
    許明遠默默調整護具。透過對方暴怒的控訴，他聽出深藏的恐懼——就像蘇晴化療時死死攥著他衣袖的力度。
    超市冷櫃前，許明遠盯著兩盒打折牛排出神。手機突然震動，家長群彈出消息：明天郊遊需準備便當。他想起蘇晴蒼白的笑："這次你來吧，小滿念叨很久了。"
    深夜的廚房亮如白晝。許明遠對照視頻將胡蘿卜切成星星形狀，油鍋裏的天婦羅卻蜷縮成焦黑團塊。第五次失敗時，他聽見背後壓抑的輕笑。
    小滿穿著歪扭的睡裙站在門口，"爸爸，要先把蝦線挑出來。"她踮腳夠到料理書，"媽媽是用冰水調麵糊的。"
    許明遠看著女兒熟練地處理蝦仁，心髒突然抽痛。那些他錯過的成長瞬間，此刻在暖黃燈光下纖毫畢現。"能教教我嗎？"他舉起滿是麵粉的手。
    淩晨三點，保鮮盒裏躺著稍顯笨拙的櫻花飯團。小滿歪歪扭扭的留言條貼在冰箱上："爸爸的星星胡蘿卜最漂亮！"
    心理輔導室飄著橙花香。谘詢師輕輕推過沙盤："小滿最近還做那個噩夢嗎？"
    許明遠盯著沙盤裏傾斜的城堡模型，"她現在會半夜來我們房間檢查呼吸。"塑料士兵倒在城堡門口，讓他想起陳立今天臨走時的話："你根本不懂什麽是真正的危險。"
    "創傷後應激反應有時會轉移。"谘詢師將城堡扶正，"孩子比我們想象得更敏感。上周她畫的全家福..."檔案袋裏，三個火柴人手拉手站在暴雨中，唯有中間的粉色小人撐著巨大的傘。
    窗外突然傳來雷聲。許明遠抓起手機，蘇晴的對話框靜靜躺著："暴雨紅色預警，記得關窗。"他衝出谘詢室時，瞥見鏡中自己淩亂的衣領——原來最鋒利的刀刃，從來不是來自戰場。
    地鐵在暴雨中搖晃。許明遠護著便當盒，想起陳立砸在沙袋上的每一拳都帶著哭腔："他們綁走了我最小的女兒..."潮濕空氣裏，他忽然明白那些暴怒下的裂痕，與自己麵對小滿作文時的窒息感何其相似。
    手機亮起，王誌強的信息帶著酒氣："老許，介紹個私活？給富豪當貼身保鏢，月薪頂你半年。"雨滴在車窗上蜿蜒如淚痕，許明遠看見玻璃倒影中，自己正把便當盒往懷裏又按了按。
    暴風雨拍打幼兒園玻璃幕牆。小滿蹲在沙坑區堆城堡，身邊圍著幾個嘰喳的小孩。"我爸爸是超級英雄！"她突然大聲說，"他做的飯團會發光！"
    許明遠站在走廊陰影裏，手中便當盒滲出溫熱。遠處沙盤上的城堡正在崩塌，而真正的堡壘，此刻正在稚嫩的童聲中悄然重建。
    暴雨在擋風玻璃上炸開水幕，許明遠握緊方向盤，車載廣播正播放著綁架案最新進展："...綁匪要求陳氏集團暫停海外並購..."後視鏡裏，陳立第九次檢查霰彈槍保險栓，金屬碰撞聲在密閉車廂裏格外清脆。
    "女兒被綁架第七天。"陳立突然開口，槍管倒影在他鏡片上分裂成無數銀蛇，"這些天我總想起她五歲時，有次躲在衣櫃裏睡著了..."他喉結滾動，"當時我在開董事會。"
    許明遠瞥了眼儀表盤上的全家福照片——小滿穿著實驗服吹生日蠟燭，蘇晴的化療帽綴著卡通草莓。gps顯示離交易地點還有三公裏，他關掉車燈拐進廢棄碼頭。
    "你確定要單獨行動？"許明遠最後一次確認。陳立額角的汗珠在夜視儀裏泛著綠光，"警方有內鬼。"他聲音嘶啞，"我付你雙倍酬勞，隻要..."
    "我是退役軍人，不是雇傭兵。"許明遠打斷他，"但我會幫你帶回女兒。"他摸出戰術腰帶裏的櫻花飯團包裝紙，那是小滿今早偷偷塞進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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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裝箱迷宮在暴雨中扭曲成鋼鐵巨獸。當第十三個紅外線瞄準點出現在陳立後背時，許明遠終於確定情報錯誤——綁匪不是五人，而是整整一隊專業傭兵。
    "退後！"他撲倒陳立的瞬間，子彈擦著發梢掠過。陳立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這個養尊處優的富豪竟用身體護住他，"你不能死！小諾的維生裝置密碼..."
    許明遠在硝煙中怔住。原來這才是陳立堅持親自交易的原因——那個患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女孩，此刻正戴著需要每日重置的機械心髒。
    同一時刻，蘇晴在急診室走廊踉蹌跌倒。手機從指間滑出，屏幕上是許明遠兩小時前發的消息："臨時加班，很快回家。"她摸索著哮喘吸入器，卻抓到了小滿落下的卡通創可貼。
    "媽媽！"小滿的尖叫聲穿透雨幕。女孩赤腳跑來，睡衣下擺沾滿泥水——這是許明遠第一次失約親子日，她偷跑出來時踩碎了玄關的櫻花飯團。
    護士推開搶救室門的瞬間，蘇晴看見心電監護儀上自己劇烈起伏的曲線。小滿冰涼的手突然握住她的，"媽媽，我們給爸爸打電話..."她停頓的節奏與警報聲完美重合，"但是爸爸在拯救別人的小諾。"
    碼頭上的血水與雨水交織成溪流。許明遠拖著骨折的右腿，把昏迷的陳立塞進通風管道。傭兵頭目的靴聲漸近，他摸向腰間的手雷，卻觸到小滿包裝紙上的凹凸——放大鏡圖案下藏著稚嫩筆跡："爸爸是我的光。"
    "許明遠！"頭目突然扯下麵罩，刀疤橫貫整張臉，"金三角緝毒戰役，2017年冬。"許明遠的瞳孔驟然收縮，那是他此生唯一的敗仗，十二名人質因錯誤情報喪生。
    "你放走的那個孕婦..."頭目舉起吊墜，裏麵嬰兒照片正在彈雨中晃動，"現在替我殺人。"
    暴雨突然減弱，許明遠聽見遙遠的救護車鳴笛。他想起谘詢師的話："有些選擇不是為了正確，而是為了活著的人。"當他緩緩舉起槍時，通風管道傳來陳立的呻吟——這個父親正在高燒中呢喃女兒的名字。
    清晨六點十七分，許明遠推開家門。玄關的櫻花飯團碎渣在陽光下宛如星屑，茶幾上放著兩封截然不同的信：醫院催款單和蘇晴手寫的"家長會邀請函"。浴室鏡子裏，他看見自己左肩新紋的條形碼——傭兵頭目植入的追蹤芯片正在皮下泛著幽光。
    閣樓傳來響動，許明遠無聲摸上樓梯。小滿正對著顯微鏡調整載玻片，晨光將她睫毛染成金色。"爸爸你看，"她獻寶似的舉起觀察筆記，"眼淚的鹽分結晶和海水一樣！"
    許明遠蹲下身，讓女兒觸碰他帶硝煙味的衣領。"如果...如果爸爸變得不像從前..."他喉嚨發緊，"你還會畫撐傘的小人嗎？"
    小滿歪頭想了想，突然把顯微鏡對準他："爸爸的瞳孔在顫抖哦。"她的笑容與蘇晴年輕時重疊，"但是媽媽說，會顫抖的光才是真正的星星。"
    樓下傳來瓷器碎裂聲。許明遠衝進廚房時，蘇晴正試圖撿拾地上的藥瓶，晨光將她手腕上的留置針照得透明發亮。"我好像..."她的笑容比櫻花還蒼白，"把朝陽錯當成燈光了。"
    許明遠從背後環住妻子，雙手覆在她冰冷的手背上。兩人的影子在瓷磚上拉得很長，宛如某個暴雨夜裏，沙盤上那座永遠傾斜卻始終未倒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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