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破碎的榫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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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籠罩著醫院花園的長椅,明遠反複翻看蘇雯帶來的照片。兄長出事那天的暴雨在照片上留下水漬痕跡,但依然能看清那輛失控卡車的車牌——"江a3421",與交警報告上的記錄一致。
    "這不是意外。"蘇雯的指甲掐進掌心舊傷,"永誌死前說過,有人要搞垮你們公司。"
    明遠將照片對準晨光,突然發現卡車駕駛室有個模糊人影,手臂上有道顯眼的疤痕。他呼吸一滯——趙明輝的右手腕正有這樣一道疤,是早年車間事故留下的。
    "為什麽現在才說?"
    蘇雯扯開衣領,鎖骨下方露出猙獰的燙傷疤痕:"出獄後第三個月,有人在我住處縱火。"她苦笑,"他們不知道,福利院火災後,我最怕火了,睡覺都開著門。"
    小雨的歡笑聲從遠處傳來,她正推著爺爺的輪椅在草坪上轉圈。李建國術後恢複良好,堅持要參加今早的康複訓練。明遠注意到父親的目光不時瞟向這邊,蒼老的手緊握著輪椅扶手。
    "我爸知道這些嗎?"
    "知道一部分。"蘇雯盯著自己的鞋尖,"我...曾經威脅要揭發這事,除非他讓我見小雨。"
    明遠猛地站起,長椅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難怪父親這些年總做噩夢,難怪他堅決反對任何媒體采訪兄長的車禍。這不是單純的悲傷,而是負罪感。
    小雨突然朝這邊跑來,黃色連衣裙在晨光中像朵小向日葵。"小叔叔!爺爺能走三步了!"她撲進明遠懷裏,然後好奇地看著蘇雯,"阿姨你的木棉花怎麽變顏色了?"
    蘇雯腕間的紋身已經褪成淡青色。她局促地拉下袖子:"因為...阿姨很久沒曬太陽了。"
    "像爺爺的木頭!"小雨興奮地比劃,"他說紫檀久放會褪色,但隻要重新打磨..."女孩突然頓住,眨著眼看兩個大人,"你們在吵架嗎?"
    明遠蹲下平視她:"不是吵架,是在...拚接真相。就像爺爺教我們修的舊家具。"
    "那要用到膠水哦。"小雨認真地說,從口袋裏掏出個小瓶子,"爺爺給我的特製木膠,說能粘合任何裂縫。"
    蘇雯突然捂住嘴轉過身。明遠看見她肩膀劇烈抖動,而父親在遠處輪椅上一動不動,像尊風化了的石雕。
    回到病房後,明遠發現父親床頭櫃多了個陌生保溫杯。護士說是個戴鴨舌帽的男人送來的,自稱是公司同事。明遠立刻將杯子密封送去檢測——父親上次病發前也收過類似禮物。
    "趙明輝今天請假了。"陳誌遠在電話裏說,"對了,李老師那些簡化圖紙太神奇了!新來的實習生用c機床試做了幾個部件,完全吻合傳統榫卯標準。"
    明遠看向病床上熟睡的父親,老人即使在夢中手指也在微微動作,仿佛仍在雕刻。那些被趙明輝貶為"老古董"的技藝,正在以父親意想不到的方式獲得新生。
    "遠哥,還有件事。"陳誌遠壓低聲音,"老趙的電腦昨晚被人遠程登錄過,it部發現他搜索記錄全是關於"藥物誘發心髒病"。"
    保溫杯檢測報告傍晚出來了:內壁檢測出微量洋地黃成分。明遠站在醫生辦公室,看著毒理分析報告上的分子結構圖,想起趙明輝每次來醫院都"恰好"帶著水果或飲料。
    "這是蓄意謀殺。"醫生推了推眼鏡,"但劑量不足以致命,更像是...想讓病情反複發作。"
    明遠想起父親第一次病發正是在慈善晚宴後——那個趙明輝極力促成、又突然缺席的場合。他翻出手機裏晚宴照片放大,角落裏的趙明輝正盯著父親手中的刻刀,眼神陰鷙得與平日的圓滑判若兩人。
    病房門突然被推開,小雨哭著衝進來:"小叔叔!爺爺不見了!"
    監控顯示李建國自己推著輪椅去了醫院後花園,但長椅上隻找到他的病號服外套和一張素描——畫著輛卡車撞向大樹,樹下站著個小女孩。筆觸淩亂得不像父親的風格。
    "這是爺爺教我的暗號。"小雨抽泣著指著一處樹紋,"意思是"危險,快跑"。"
    明遠渾身血液結冰。兄長車禍現場就是棵大樹,而小雨的福利院名字正是"小樹"。他抱起小雨就往停車場跑,同時撥通蘇雯電話:"我爸可能去找趙明輝了!你知道他住哪嗎?"
    "等等...永誌說過..."蘇雯聲音發抖,"江畔別墅區17棟!他有次跟蹤趙明輝去過!"
    導航顯示那地方在城東開發區,途經兄長的出事地點。明遠闖了三個紅燈,小雨在後座緊攥著那個鬆木偶人,小聲重複著"爺爺別出事"。
    拐過最後一個彎道時,前方突然傳來刺耳的急刹聲。明遠猛踩刹車,隻見父親瘦削的身影站在馬路中央,雙臂大張攔著一輛黑色奔馳。車燈將他照得如同透明,輪椅翻倒在路邊水溝裏。
    "爺爺!"小雨尖叫著解開安全帶。
    奔馳車窗降下,趙明輝的臉在陰影中扭曲:"李老師,您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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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21。"父親的聲音嘶啞但清晰,"那年...你開卡車...我兒子..."
    趙明輝突然猛打方向盤想繞過去。明遠一個箭步衝上前拉開車門,揪住對方領帶:"警察已經在查你下毒的事了!"
    "證據呢?"趙明輝冷笑,突然瞥見小雨手中的木偶,臉色驟變,"這、這東西怎麽還在?"
    蘇雯的摩托車轟鳴著刹在路邊。她摘下頭盔,露出滿是淚痕的臉:"趙總監,還記得五年前你給我的十萬封口費嗎?我留著那張銀行卡呢。"
    警笛聲由遠及近。趙明輝突然掏出一把小刀抵住撲過來的李建國的脖子:"都別動!老東西當年就該跟你兒子一起死!"
    時間仿佛靜止。明遠看見父親頸間滲出血線,小雨掙脫蘇雯的手衝過去,蘇雯自己則從靴筒抽出什麽金屬物件——
    "叮"的一聲脆響,趙明輝的刀被打落在地。蘇雯扔出的竟然是支雕刻刀,刀柄上刻著"永誌"二字。
    "你女兒...手法真準。"李建國突然笑了,血順著鎖骨流進病號服,"像她爸...第一次學飛刀..."
    警察按住趙明輝時,他還在嘶吼:"李氏工藝早該淘汰了!你們守著堆爛木頭有什麽前途!"
    回醫院的警車上,小雨蜷在爺爺懷裏睡著了。李建國摸著孫女頭發,對明遠說:"樟木箱...最底層..."
    那本被忽略的筆記本後半部分,記載著父親五年來的調查:兄長出事前發現趙明輝挪用公款,正準備舉報;卡車司機出獄後突然暴富;甚至還有趙明輝與當年福利院院長的資金往來...
    "所以他一直阻撓公司轉型。"明遠恍然大悟,"不是反對創新,是怕新技術讓他經手的賬目暴露。"
    父親疲憊地閉上眼睛:"我早該...說出來..."
    "為什麽不說?"
    "怕小雨...被帶走。"父親的聲音幾不可聞,"趙明輝威脅過...他知道孩子身世..."
    蘇雯在副駕駛轉過頭,月光照著她淚濕的臉:"李老師,當年是我錯了。我不該簽那份棄養協議,更不該相信他們會好好照顧小雨。"
    警車駛過跨江大橋,江水在月光下如同流動的銀箔。明遠突然想起什麽,掏出手機撥通陳誌遠:"立刻備份趙明輝電腦所有數據!重點是五年前的財務記錄和..."
    "已經搞定了。"陳誌遠的聲音透著興奮,"還找到段被刪除的行車記錄——老趙的車那天去過車禍現場!"
    病床邊的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滴"聲。李建國睡得很沉,術後第一次沒被噩夢驚醒。小雨和蘇雯擠在陪護床上,母女倆的呼吸漸漸同步。明遠輕輕調整輸液速度,發現父親手裏攥著什麽東西——半枚古舊的銅鑰匙,正是樟木箱裏缺失的那把。
    窗台上,小雨用木膠粘好的鬆木偶人靜靜站著,底座"永誌不忘"的字跡在月光下清晰可辨。遠處傳來夜班飛機掠過的轟鳴,明遠想起兄長日記裏的最後一句話:"等接到小雯,我們要帶小雨去看真正的星空。"
    晨光染亮窗欞時,明遠被窸窣聲驚醒。父親已經坐起來在工作台上畫圖紙,小雨和蘇雯頭挨著頭在臨摹,三雙手以不同節奏在紙上移動,卻奇妙地和諧。
    "醒了?"父親頭也不抬,"來看看...新設計。"
    那是一張兒童木馬圖紙,巧妙融合了傳統榫卯和現代力學,馬鞍位置預留了鑲嵌空間。小雨指著圖紙邊緣的小星星:"這裏要刻爸爸的名字!"
    蘇雯紅著眼眶補充:"我們想...做個係列。紀念永誌的那種。"
    父親的手突然停在某處設計節點,明遠立刻看出問題:"這裏應力太集中,加個弧形支撐?"
    "你來畫。"父親遞過鉛筆,手指溫暖幹燥。
    筆尖接觸紙麵的瞬間,明遠感到某種無形的接力棒完成了傳遞。陽光穿過窗簾,將四人投在牆上的影子拉得很長,宛如一棵根係糾纏的古樹抽出新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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