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底最後一滴湯被他喝得幹幹淨淨時，院門外傳來“吱呀”一聲輕響，像是凍僵的木門在舒展筋骨。王傑聞聲抬頭，正見東屋的張秀秀裹著件洗得發白的棉襖出來，頭發亂糟糟綰在腦後，幾縷碎發垂在凍得發紅的臉頰旁。她手裏攥著塊凍硬的胰子和半幹的毛巾，踩著地上薄霜往水井挪步，嘴裏嘟囔著“這天兒，能凍掉人的骨頭碴子”，嗬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瞬間散了。
    緊接著是西廂房的動靜，林凡掀簾出來時帶起一陣風，他猛地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搓著凍得發僵的胳膊往廚房這邊瞅，瞧見王傑，含混著說了句“早啊”，便轉身去牆角抄起掃帚，想把院裏薄雪掃出條能落腳的道。
    水井旁的軲轆開始吱嘎吱嘎轉，像是老舊的骨頭在摩擦。張秀秀費力地絞上來半桶水，倒進搪瓷盆時濺起幾點冰花，剛把毛巾蘸濕就“嘶”地吸了口冷氣——那水冰得像淬了寒，直刺骨頭縫。院裏的門簾被掀開的聲音漸漸密了，夾雜著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帶著睡意的嗬欠聲，一點點把知青點大清早的靜氣攪散了。
    王傑把空碗往灶台上一放，起身往灶膛裏添了根幹柴。鍋裏的熱氣還沒褪盡，混著院外的聲響，倒讓這清冷的廚房多了幾分活氣。他望著院裏漸漸多起來的人影，又往灶膛裏添了把柴，火頭“騰”地躥高，舔得鍋底“滋滋”發燙。他搬過那口最大的黑鐵鍋架上，舀了滿滿一鍋水缸裏的水，等水麵泛起細密的熱氣，幹脆利落地拆開兩包粉絲全倒進去——那是空間裏備著的細滑粉絲，比上次拿出來的更顯白淨，在熱水裏慢慢舒展著。
    他掀開牆角木箱，裏麵用棉絮裹著的鴨血還有大半塊，刀刃劃過凍得緊實的血塊，發出清脆的聲響，被他麻利地切成透亮的大片，連帶著泡發好的鴨雜、幾截切得細碎的嫩薑一起丟進鍋裏。又從空間取出一整罐熬好的鴨湯，開蓋瞬間，醇厚的香味順著鍋沿漫出來，倒進沸水時，湯麵立刻浮起一層細密的油花，在熱氣裏輕輕晃。
    抓一把曬幹的香菜碎撒進去，又捏了小半勺鹽，看鍋裏“咕嘟咕嘟”滾起來，粉絲在湯裏翻湧如銀線，鴨血漸漸染上透亮的瑪瑙紅。王傑守在灶台邊，時不時用長柄勺攪兩下，讓鍋裏的料滾得勻勻實實。一大鍋湯沸得厲害，熱氣騰騰往上冒，把廚房的玻璃窗熏出一層白霧，連窗欞都看得模糊了。
    “王知青，新年好啊！這香味兒，隔著牆都能勾人！”有人掀簾進來，搓著手直瞅鍋裏。
    “快拿碗盛去，”王傑笑著往灶膛裏又添了根柴，“這可是金陵的鴨血粉絲湯，保管你們吃了還想把湯都舔幹淨。”
    “哈哈，那可得多盛兩勺！”
    王傑看著大家捧著熱湯吸溜得香甜，困意忽然湧了上來，跟眾人招呼一聲，便回房補覺去了。
    眾人吃過早飯，有的回屋續覺，有的約著結伴去村裏拜年。沒等王傑睡沉，院外就傳來孩子們的歡笑聲，是他那幾個相熟的小夥伴來了。困意頓時散了，他起身招呼，把花生、瓜子、奶糖、紅棗、核桃、板栗一股腦全擺出來，八仙桌上堆得像座小山。“敞開吃，別客氣，”他說著從口袋裏掏出十幾個紅包，都是用紅紙仔細包好的，“等著領壓歲錢吧！”每個紅包裏都裝著一塊錢新票子，孩子們的眼睛瞬間亮了，七嘴八舌地喊著“祝阿傑哥哥新年好”“身體棒棒的”，王傑笑著挨個兒發了，直到孩子們的口袋都塞得鼓鼓囊囊，才送他們出門——畢竟各家都等著孩子去拜年呢。
    那會兒的小孩懂事，從不硬討要壓歲錢。家家戶戶日子都緊巴，他們圖的不過是點好吃的，幾塊點心、一把糖果便足夠歡喜。等孩子們走了，王傑也沒了睡意，洗漱妥當便出門給村裏人拜年。紅包是提前備好的，給小孩的是五毛，給自家小夥伴的才是一塊。他每家都隻坐片刻，說兩句吉祥話就走，實在耽擱不得，不然一天也跑不完。見了男人們就遞上一包煙，女人們便給幾顆水果硬糖，碰著高壽的老人，就送上一包點心，遇著家裏困難的，悄悄塞塊肉過去，叮囑他們別聲張——畢竟過日子，最怕的是不均。
    小夥伴們回家把紅包交給大人，家長們見裏麵是一塊錢，都責怪孩子不懂事“王知青平時對你們多好，怎麽能收這麽厚的禮？”可等他們要把錢還給王傑時，他卻耐心解釋“這是給孩子們的壓歲錢，過年圖的就是個喜氣，收下才吉利。”好說歹說，才讓大家把錢收了。
    中午時，村裏漸漸傳開消息有人在山裏出事了，是上山燒紙的村民發現的。王傑在村長家拜年時聽說了這事，村長招呼他一聲，便急匆匆喊人往山上趕。他沒在村長家吃飯，又去了幾個隊長家，等把村子走了個遍，回到知青點時，天已經擦黑了。
    剛進院門，就聽見大家在議論山裏的事。有人說“太慘了”，有人啐著“活該”，也有人念叨“老天有眼”。總之，那幾個人是被大型動物咬死的，報了警，鑒定說是老虎或熊所為，算意外。沒人留意到王傑嘴角那抹安心的笑，隻有林凡若有所思地瞅著他，總覺得這事沒那麽簡單，會不會和王知青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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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凡悄悄把王傑拉到一邊，聲音壓得很低“王知青，山裏的事……是不是和你有關係？”王傑心裏一驚，麵上卻穩得住，笑著拍他胳膊“你想多了，我能有啥本事？就是場意外。”林凡盯著他的眼睛，像是想從裏麵找出點什麽，終究沒再追問，轉身回了屋。
    王傑暗歎，這男主林凡果然有幾分敏銳。可這事絕不能認，有這種能力的人，誰能放心留在身邊？
    四年光陰一晃而過，各地政府和高校忙著複校教學，喬欣的父母也得以恢複名譽和身份，被上邊派人接走。喬欣總算苦盡甘來，臨走前，她和父母特意找到王傑，道謝時忍不住問起當年的事。王傑隻笑“這重要嗎？隻要結果是好的，就夠了。”喬父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王傑也決定走了，任務完成，不必再留。從去年起，他已安排鄭蓉蓉和陳招娣辦了病退，自己和林薇的手續也早辦妥，隨時能動身。在知青點和林凡、喬欣告別時，兩人眼裏都帶著了然——林凡去年就察覺他在做準備，喬欣也早已傾心於林凡，此刻千言萬語，都化在一句“保重”裏。
    吳江、胡榮、周靜、李鐵軍、周新產幾人正埋頭複習，不用他多費心。唯有張秀秀，讓他擱不下。這姑娘這些年一直默默喜歡著他，初心未改，王傑思來想去，終究舍不得辜負這份情意，便托人給她辦了肺炎的病曆，打算帶她一起走。
    臨走前，王傑找到妞妞和丫丫。一個八歲，一個十歲，正是該上學的年紀，她們的學費一直是他在付。“丫丫，妞妞，”他蹲下身，聲音放得很輕，“哥哥要走了，這話你們千萬別跟別人說，包括家裏人。等我幾年，我會回來找你們。我要去港島生活，要是等不及，就按這個地址來找我。”他給兩人各塞了個信封，讓她們藏好，關鍵時候再拆，又把港島施勳道21號的地址仔細說了兩遍，看著她們把地址牢牢記在心裏，才放心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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