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時代下的縮影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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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冬後的第一場雪下了三天,鵝毛似的雪片把路蓋得嚴嚴實實,天地間隻剩一片晃眼的白。王傑裹緊了厚大衣,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沿著城郊那條冰封的路來回走。風像刀子似的刮過臉頰,他呼出的白氣剛散開,就被新的風雪卷走。這三天,他幾乎沒合眼,靴底磨得發亮,眼裏布滿紅血絲,卻還是一遍遍往前走——他知道,那孩子就在這條路上。
    第三天下午,雪勢稍歇時,他終於看見了。
    遠處雪地裏,一個小小的身影直挺挺跪著,像株被凍住的幼苗。旁邊歪倒著個女人,身上落滿了雪,早已沒了氣息,隻有那件破爛的棉襖還勉強保持著人形。
    王傑放輕腳步走過去,積雪在腳下發出咯吱的輕響。走到近前才看清,那女孩不過五六歲,小臉凍得發紫,睫毛上結著冰碴,身上的棉襖爛得露出棉絮,卻還是死死抿著嘴,眼神空茫地望著地上的女人,仿佛周遭的風雪、寒冷,都與她無關。
    他蹲下身,盡量讓聲音放柔“娃。”
    女孩沒動,眼珠像凍住的琉璃,慢慢轉過來看著他。
    王傑從懷裏掏出個還帶著體溫的窩頭,遞到她麵前“你娘……走了。”他頓了頓,看著那雙蒙著苦難的眼睛,“跟我走吧,以後我照顧你。你叫我一聲哥,嗯?”
    女孩盯著他看了半晌,又轉頭看了看地上的母親,小嘴唇動了動,聲音細得像根線,卻清晰地鑽進風雪裏“哥。”
    就這一個字,讓王傑心頭猛地一酸。他伸手去牽她的手,那小手冰得像塊鐵,卻在被握住的瞬間,微微蜷縮了一下,攥住了他的指尖。女孩仰起臉,睫毛上的冰碴落下來,露出雙清澈卻又藏著驚惶的眼睛,像小鹿望著來人,帶著點怯,又帶著點孤注一擲的信任。
    他起身從馬車上取來鐵鍁,在附近不遠處的空地上挖坑。凍土硬得像石頭,每一鍁下去都要費十足的勁,雪沫子順著衣領往裏鑽,後背很快就被汗水浸透。挖了半人深的坑,他小心地把女人抬進去,用雪掩住,又在上麵堆了個小小的雪堆。風卷著雪落在雪堆上,像是給這片土地蓋上了層薄被。
    “走吧。”王傑把她的手揣進自己懷裏暖著,另一隻手提著她撿來的半塊破布娃娃,“咱們回家。”
    女孩被他牽著,一步一回頭地看著雪地裏的母親,小小的腳印在雪地上踩出淺坑,跟著王傑的腳印,慢慢往城裏的方向走。風雪又開始大了,卷著他們的身影,把來路的痕跡一點點埋進白茫茫裏。
    回到院裏,王傑把小翠交給郝玉蘭“玉蘭,帶妹妹去洗洗,找身合身的小棉襖。”十一歲的郝玉蘭已經出落得懂事,連忙拉著小翠往灶房跑,灶間的炭火正旺,映得兩人小臉通紅。她細心地幫小翠脫了破棉襖,用溫熱的水一點點擦去她身上的泥汙,露出底下瘦得硌手的小身板。新做的淺藍小棉袍穿在身上,袖口卷了兩圈,倒顯出幾分孩子氣的乖巧。
    等小翠被帶到正屋,王傑看著她捧著杯熱米湯小口喝著,輕聲問“娃,你叫啥?”
    “小翠。”她抬起頭,睫毛上還掛著水汽,聲音細弱卻清晰。
    王傑指尖敲了敲桌麵,沉吟道“這名字帶著股風霜氣,不好。以後跟著我,就叫王念安吧——念著安穩,也盼著往後歲歲平安。”
    小翠眨了眨眼,把“念安”兩個字在嘴裏嚼了嚼,然後重重點頭“嗯,我叫王念安。”
    看著眼前這個怯生生卻已露出活氣的小女孩,王傑心裏那塊懸了許久的石頭終於落地。最後一塊拚圖歸位,任務完成的提示在意識裏輕輕響起。他望著院裏漸漸融雪的屋簷,心裏清楚此地的任務已了,是時候收拾行囊,踏上新的路了。
    十二月初的西安,天剛放晴。地上的積雪凍得瓷實,踩上去咯吱作響,屋簷垂著半化的冰棱,陽光灑在上麵晃得人眼暈。三進院子裏,一百九十一個人站得整整齊齊,呼出的白氣在冷空裏迅速散掉。
    王傑站在月台上,軍靴碾過冰碴子,聲音幹脆“十三到二十八歲,出列。”
    人群裏立刻有了動靜,腳步踩在凍硬的地上,發出齊刷刷的聲響。很快,一百個人站到了前排,其中八個是平時帶隊操練的隊長,此刻往前挺了挺身子,眼神透著股勁。
    “領好幹糧和水袋,三分鍾後出發。”王傑話音落,隊伍已經動了。
    陳小醉抱著鈴鐺站在廊下,郝玉蘭牽著王念安跟在旁邊。小家夥王念安盯著王傑,手裏攥著木刀,手指凍得通紅。
    “家裏交給你。”王傑走到陳小醉跟前,聲音放輕了些。
    “知道。”陳小醉點頭,眼神亮得很,“等你信兒。”她是大夥公認的大隊長,手裏攥著院子的鑰匙,也攥著剩下九十多號人的底氣。
    王傑沒再多說,轉身揮了揮手“走。”
    一百個人跟著他往外走,穿過巷口時,巡邏的兵丁老遠就笑著點頭“王先生出去啊?”他們早眼熟了這位洋記者,一年多來,他帶著人進進出出,誰都知道這主兒不好惹,領事館的關係硬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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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城門,風更冷了,刮得人臉生疼。隊伍沿著官道往南,身後的西安城牆越來越遠,遠處的山影在日頭下顯出灰藍色的輪廓。王傑走在最前頭,步子邁得穩,他知道,這一百個人的腳程,得趕在天黑前到山腳下。
    夜色像塊浸了墨的絨布,把鹹陽塬邊緣的舊官道裹得嚴實。風卷著寒氣刮過光禿禿的樹梢,嗚嗚地響,除了偶爾幾聲野狗吠,再沒別的動靜——這三公裏直道,早在日頭落山前就被王傑帶著人清了幹淨,連拾柴的老漢都被客氣地勸離了。
    “都搭把手,把路邊的石頭往溝裏挪。”王傑壓低聲音,手裏攥著根火把,火苗在風裏歪歪扭扭。一百個年輕女人分成幾隊,借著月光和火把的亮,彎腰搬開路麵上的碎石子、斷木枝。她們動作麻利,袖口磨出毛邊的棉襖被汗浸濕,貼在背上,卻沒人吭聲——一年多的相處,她們早信了這位“洋記者”總有法子,就像當初他能在西安城裏為她們撐起一片安穩似的。
    隊長裏年紀最大的那個叫春杏,蹲在地上摸著一塊凸起的土疙瘩,抬頭問“王先生,這土包得刨平不?”
    “刨了,別硌著。”王傑應著,目光掃過整條直道。月光下,這條廢棄的官道像條灰黑色的帶子,兩側是深溝和矮樹,正好擋住遠處的視線。他看了眼懷表,時針指向午夜,四周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都停一下,到道邊溝裏等著,沒我吩咐別出來。”王傑揮揮手,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女人們對視一眼,輕手輕腳地退到溝沿下,借著灌木叢藏好。春杏最後一個挪進去,還不忘回頭望了眼王傑的背影——他正站在道中間,背對著她們,不知道在做什麽。
    沒人看清王傑是怎麽動作的,隻聽見一陣極輕微的“嗡”聲,像遠處的悶雷,又像蜂群飛過。緊接著,一道巨大的黑影憑空出現在路麵上,月光灑在銀灰色的機身上,反射出冷硬的光。那東西太大了,機翼幾乎要碰到兩側的溝沿,螺旋槳緩緩轉動著,帶起的風把地上的塵土卷得打轉。
    溝裏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春杏捂住旁邊小姑娘的嘴,眼裏又驚又奇。她們見過飛機——西安上空偶爾有國府的偵察機飛過,但從沒見過這麽大的,像頭蟄伏的鐵獸。
    “出來吧,登機。”王傑的聲音傳來,打破了寂靜。
    女人們魚貫而出,腳步有些發飄。王傑已經拉開了側麵的艙門,艙內透出暖黃的光,映得他金發泛著柔和的色澤。“按順序上,別擠。”他站在艙門口,一個個扶著她們的胳膊往上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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