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滋潤著每一寸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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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張峰仿佛著了魔。
除了每日清晨雷打不動地進山,檢查那些日漸積累的套索,或是偶爾追逐幾隻瘦骨嶙峋的兔子、野雞,他其餘的所有心神,都傾注在了那片被他寄予厚望的菜地上。
那可不是普通的菜地。
自從半個多月前,他從一個垂死的神秘老者手中接過那包用油紙裹得嚴嚴實實的種子,並依照老者含糊不清的遺言,將其種在這石洞附近唯一一片向陽的沃土後,這片地就成了他的聖地。
他每天都像個虔誠的信徒,天不亮就提著破舊的陶罐,去山澗取最清洌的泉水,小心翼翼地滋潤著每一寸土地。
陽光烈了,他會砍來樹枝,笨拙地搭起簡陋的遮陽棚;夜裏起了風,他又會爬起來,用石頭和茅草加固四周,生怕那金貴的種子受了半點委屈。
鬆土、除草,更是細致入微,他弓著腰,額上的汗珠子砸進泥土裏,眼睛卻死死盯著地麵,仿佛能從那幹裂的土坷垃裏看出花兒來。
這份上心勁兒,二叔私下裏沒少嘀咕:“咱侄子這是魔怔了,伺候那幾顆破籽兒,比伺候我這把老骨頭還盡心。”
彤彤起初還覺得新奇,蹦蹦跳跳地跟在張峰屁股後麵,學著他的樣子澆水。但日子久了,地裏連根毛都沒長出來,小丫頭也失了耐心,隻有在張峰偶爾打到肥美的野味時,才會圍著他歡呼雀躍。
二叔的擔憂並非空穴來風。
石洞裏的生活,說是平靜安穩,實則如履薄冰。
張峰的打獵技巧確實在絕境中被逼得越發精進,套索下的獵物也偶有驚喜,但山裏的野物似乎也學精了,越來越難捕獲。
一家三口的口糧,常常是吃了上頓愁下頓。
“峰子,我看那地……懸,”二叔吧嗒著旱煙,眉頭擰成了疙瘩,“不是二叔說喪氣話,咱們總得為長遠打算。
你爹留下的那點積蓄,早就在你娘的病上耗光了。如今這世道,有錢都未必買得到糧食,何況咱們還沒錢。”
張峰沉默不語,手裏的活計卻沒停。他何嚐不知二叔的焦慮,但那老者的眼神,那油紙包裏種子的奇異觸感,都讓他有種莫名的執念。
他將一些品相尚可的野味細心風幹,掛在石洞陰涼通風處,這是他最後的底牌,想著積攢多了,冒險去山外的集鎮碰碰運氣,換些錢糧或者鹽巴。
“再等等,二叔,”張峰的聲音有些沙啞,“就半個月,如果……如果它們還不發芽,我就把地翻了,種些紅薯土豆。”
這半個月,對張峰而言,每一天都像在火上烤。希望與絕望反複拉扯,夜裏常常驚醒,夢見那些種子化作了泡影。
轉眼,約定的最後期限就這麽在煎熬中悄然而至。
這天破曉,天邊剛泛起魚肚白,張峰就一個激靈從鋪著幹草的石床上翻身而起。他甚至顧不上洗漱,抓起水瓢就往菜地衝。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難以言喻的清香,與往日的泥土腥氣截然不同。張峰的心“咯噔”一下,腳步更快了。
當他的目光終於投射到那片傾注了他無數心血的土地上時,整個人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瞬間僵立當場!
手裏的水瓢“哐當”一聲,應聲落地,摔了個四分五裂,清洌的泉水灑了一地,滲入幹燥的泥土中,洇出一片深色。
他看到了什麽?
一夜之間!僅僅隻是一夜之間!那些他苦等了半個多月,幾乎讓他心灰意冷的神秘種子,竟然……竟然全都破土而出了!
原本光禿禿、死氣沉沉的土地,此刻像是被施了仙法,密密麻麻地冒出了一大片嫩綠色的幼苗!每一株都約莫有半指多高,挺拔地、驕傲地、甚至是帶著幾分囂張地矗立著。
那些幼苗的葉片,並非尋常蔬菜的淡綠或淺綠,而是一種近乎墨綠的顏色,肥厚油潤,閃爍著健康的光澤,仿佛能掐出水來。
它們的莖稈也異常粗壯,完全不像初生的嫩芽那般孱弱,反而透著一股子盤根錯節、堅韌不拔的勁兒。
最奇特的是,這些幼苗,即便尚處稚齡,卻散發著一股濃鬱而奇異的清香。那香味初聞清淡,細嗅之下卻悠遠綿長,鑽入鼻孔,竟讓人有種神清氣爽、疲憊盡消的錯覺!
“發……發芽了!真的發芽了!”張峰的聲音因極度的激動而顫抖不已,他一個踉蹌衝到地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顫巍巍地伸向那些可愛的生靈,卻又怕驚擾了它們,指尖在離葉片一寸遠的地方停住。
他仔細觀察,越看越是心驚。這些幼苗的長勢,何止是比他以往種過的普通蔬菜快得多?這簡直就是……就是妖孽!
普通種子發芽,哪有這般聲勢浩大?
哪有這般茁壯得近乎詭異的模樣?而且,它們的葉片形狀也十分古怪,邊緣帶著細密的、幾乎看不清的鋸齒,葉脈的紋路也與他所知的任何植物都不同,隱隱透著一種玄奧的圖案感。
“這……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巨大的喜悅過後,一絲莫名的寒意順著張峰的脊梁骨悄然爬了上來。這生長速度,這奇異的香氣,這不同尋常的形態……一切都透著詭異。
他下意識地回頭望了望石洞的方向,彤彤和二叔還在熟睡。一股衝動讓他想要立刻將他們叫醒,分享這份遲來的驚喜,但理智又讓他按捺住了。
不行,這太反常了。
就在他愣神之際,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一隻早起的山雀,被那奇異的清香吸引,嘰嘰喳喳地落在了菜地邊沿,它歪著腦袋,好奇地打量著那些墨綠色的幼苗。突然,它像是受到了某種致命的誘惑,猛地撲向其中一株最靠近邊緣的幼苗,尖喙啄了下去。
張峰心頭一緊,剛想驅趕,卻見那山雀啄了一小口葉片後,身體猛地一僵,隨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翅膀撲棱了幾下,便再無聲息!
死了?!
張峰倒吸一口涼氣,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僵硬地挪到那隻死去的山雀旁,用一根小樹枝撥弄了一下,山雀的身體已經變得有些僵硬,喙邊還沾著一絲墨綠色的汁液。
這……這植物有毒?!
那濃鬱的香氣,難道是誘殺生靈的陷阱?
張峰腦中一片混亂。他辛辛苦苦照料了半個多月,耗盡心血,好不容易盼到它們發芽,結果卻是……劇毒之物?那垂死的老者,究竟給了他什麽東西?是救命的稻草,還是催命的符咒?
他想起自己日夜守護,甚至為了防止野獸啃食,還在菜地周圍撒了些動物的糞便和尿液作為警示。如今看來,這些防範措施,或許救了那些無知野獸的命,也間接救了他和家人的命。如果這些幼苗無毒,恐怕早就被山裏的饞嘴家夥啃光了。
可如果它們有毒,那這奇異的香氣又作何解釋?他自己聞了這麽久,除了覺得神清氣爽,並無不適。彤彤和二叔雖然沒有他接觸得多,但也偶爾會聞到隨風飄來的香氣,同樣安然無恙。
難道……這毒性隻針對飛禽走獸,對人無害?
張峰的心髒怦怦狂跳,一個更加大膽,也更加讓他不寒而栗的念頭冒了出來:這些植物,會不會是……選擇性地攻擊某些生物?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生機勃勃,卻又透著死亡氣息的墨綠色。它們依舊在晨曦中靜靜生長,仿佛剛才那隻山雀的死亡,不過是一場微不足道的意外。
“咕咕——”石洞那邊傳來了彤彤睡醒的呢喃聲。
張峰一個激靈,迅速將那隻死去的山雀用泥土掩埋起來,又將摔碎的陶片收拾幹淨。他不能讓彤彤和二叔看到這一幕,至少在弄清楚這些植物的底細之前,不能讓他們知道真相。
“峰哥,你起這麽早呀?”彤彤揉著惺忪的睡眼,赤著小腳丫跑了出來,一眼就看到了菜地裏那片令人驚喜的綠色,“哇!發芽了!峰哥,它們真的發芽了!好香啊!”
小丫頭歡呼著就要往菜地裏衝。
“彤彤,別過去!”張峰厲聲喝道,聲音裏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惶。
彤彤被他嚇了一跳,怯生生地停住了腳步,不解地望著他。
張峰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剛發芽,嫩得很,別踩壞了。而且……而且可能有蟲子,等哥先看看。”
他第一次對這片自己親手種下的希望,產生了深深的忌憚和恐懼。這究竟是神賜的禮物,還是惡魔的饋贈?未來的日子,又將因此走向何方?他不敢想,也不願想。
此刻,朝陽初升,金色的光芒灑滿山林,也照亮了那片墨綠色的幼苗。
它們在晨光中搖曳生姿,散發著誘人的清香,卻也像一張無形的巨網,悄然將張峰一家的命運,拖向了一個未知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