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酷吏
字數:6420 加入書籤
第六章.雕花(請勿在吃飯時閱讀本章節)
“……!”
張庶隻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別開了視線。
他之前從沒見過陸寒前世的樣子,他戰死的畫麵。
陸寒的身後還扛著王旗,在北地凜冽的寒風之中獵獵招展著,他身上已經中了好幾箭,兩邊的肩頭都是殷紅的傷口,腹甲已經殘破不堪,從胸前到左腹上麵,是一道綿延深不可測的傷痕。
他的手還緊緊地握在身旁的大樹上麵,指甲都深陷在樹皮之中,就那樣站在那裏,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並不願意跪著死去。
“怎麽會這樣?”
張廷樞好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考慮到張庶的感受,朝蘇杭擺了擺手,讓他收了神通。
陸寒的前世沒有任何問題,就跟他自己講述的一樣,身負王旗力戰而死,身為國殤受到地府重用。
“前世……前世……”
張廷樞喃喃自語反複說著這個詞。
“前世!”
忽然,他原本眯著的眼睛瞪得渾圓了起來。
“陸寒沒有轉世,這不是他的前世!”
“什麽?”
張庶還沉浸在方才的畫麵之中,沒有反應過來。
“我是說,陸寒戰死的事情,算是他的現世,不是嗎?”
張廷樞修長的手指在沙發的扶手上麵隨意敲擊著,眼神流轉了起來。
“人是不可能會因為現世做過的事情遭到報應的,所謂的現世報,不過是弱者安慰自己的一種手段,實際上並沒有證據能夠證明這一點,因為現世的所有果報向來都是由陽間的司法部門所管理的,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並不在地府所管轄的範圍之內。”
“然後呢?”
“你有沒有想過,陸寒雖然死了,卻還是陸寒,他並沒有再次轉生,所以他也不會因為現世做過的事情而受到懲罰。”
“是這樣。”
張庶心思縝密並不在張廷樞之下,隻是跟他比起來社會閱曆還很淺薄,這會兒被他一提點,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關節所在。
“蘇杭。”
“小的在!”
“陸寒的上一世,搜索的到嗎?”
“這個需要麵部精準匹配一下,我試試。”
鏡妖眯起眼睛,開始在古往今來的各種鏡子和反光麵上尋找跟陸寒的臉相匹配的輪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就在張庶幾乎不抱希望的時候,忽然,鏡妖停止了搜索,臉上顯現出有些為難的神情。
“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唔,搜到了,還好,前世是在官衙之中,有高懸的明鏡,不過……”
鏡妖很為難地看了看張庶。
“畫麵內容帶有強烈暗示,係統歸結為28禁啊,需要打碼。”
張廷樞自然是無所謂的,他是前朝宰輔,金文玲在世時號稱一代令主,光是監斬官自己就做了無數次,炮烙車裂淩遲,什麽樣的花樣兒沒見過,隻不過張庶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陸寒是什麽情形,比剛才的,還要淒慘嗎?”
張廷樞看了看臉色煞白的張庶,如果死相太慘的話,他還是不要看了。
“啊?不不不,這一回他是反派大boss。”
“嗯?”
張廷樞想了一下,有點兒明白了,點了點頭。
“那你還等什麽,播放吧。”
鏡妖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雙眼盯住了雪白的牆壁,按下了play鍵。
開始的圖像不怎麽清晰明朗,似乎所處的位置是一所采光條件很差的房屋,還伴隨齧齒類動物發出的“吱吱”的響聲,讓整個畫麵呈現出一種晦暗陰森的格調。
似乎從很悠遠的地方,傳來了人類的聲音,那是一種被壓抑著的喘息聲,難以形容,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就好像是有人在公共場合忽然撞到了迎麵骨,或是手指被門夾住了的時候,還要顧及顏麵無法慘叫,所發出的那種“嘶嘶”的忍痛的聲音。
張庶有種不祥的預感,這種情節跟他看過的恐怖電影有些相似,似乎在下一秒,就會出現什麽慘不忍睹,血肉橫飛的畫麵。
這是什麽地方?牢房嗎?陸寒的前世就是在這種地方生存的嗎?
還沒等張庶想出一個頭緒來,牆上的畫麵好像監控攝像頭一樣地轉移了,那確實是一所牢房,狹小的窗戶開得很高,幾乎已經貼在了天花板上,上麵是一根一根很密實的鐵條,其實若沒有鐵條也無所謂,除了嬰兒之外,應該沒有人有本事從這麽小的空隙鑽出去。
窗戶裏透出一點點的光線,即使隔著鏡頭,張庶都覺得有點兒窒息,那一縷熹微的光線之中,漂浮著各色塵埃,可以想見牢房裏的空氣是多麽的渾濁。
緊接著,張庶毫無預警地看見了陸寒的臉,他前世的臉竟然沒有任何變化,隻是看上去年紀要比現在年長了幾歲,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的模樣。
看他的打扮,看不出是什麽品級,沒穿官袍,甚至連獄卒的服色也不是,隻是穿著尋常粗布衣裳,肩頭綁著兩根粗麻繩,為的是不讓自己的袖子隨時掉下來。
這種裝扮在現代不常見了,張庶卻覺得很眼熟,細想一下,跟自己常去的壽司店裏那幾個大師傅的打扮有點兒相似,應該是當年從中國傳過去的,人們在幫廚時的打扮吧,難道陸寒上一世是個廚子嗎?
他一直都在埋頭做事,很專注的樣子,伴隨著角落裏不知道什麽人的低聲呻|吟,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覺。
忽然,陸寒微微笑了一下,臉頰泛起了一點點的紅,這種表情讓張庶都忍不住翹了翹嘴角,這樣的笑他很熟悉,陸寒在每一次求歡之前,都會這樣笑一下,帶著少年特有的青澀感,興奮而害羞,讓他每次都隱忍不住。
可是張庶的笑意很快就凝固在了臉上。
因為隨著鏡頭的不斷下壓,他看得很清楚,陸寒的麵前擺放的並不是案板,而是一張特製的刑床,上麵也不是什麽美味佳肴,而是一具人的身體。
說實在的,如果不是那個人還有頭顱的話,張庶還真是沒能一眼看出來那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活人。
因為從那張完整的臉皮之下,就再也找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膚了。
他的身體似乎是被一種非常鋒利的刀刃精巧地切割過,張庶簡直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種刀法,簡直把人變成了一道菜,一朵血肉之花。
那個人的身上盛開著許多精致巧妙的傷口,讓張庶想起了自己小時候跟劉半仙兒在胡同兒玩耍的時候,常常圍觀進城來賣蘿卜的鄉親閑來無事雕刻的那種蘿卜花兒。
那種蘿卜諢名叫做心兒裏美,外皮青翠,內中鮮紅,隻是單吃就非常清甜,那些走街串巷的小販為了吸引女人孩子來買自己的菜,在挑著的擔子前頭,都會掛上用非常精致的刀工雕刻而成的一朵蘿卜花兒。
張庶得到過一朵蘿卜花兒,是劉媽媽買給自己的,雖然禮輕但是情重,他一直都舍不得扔,拿在手裏反反複複地細看。
那種刀工相當的繁複,要一層一層曲曲折折地剜去許多蘿卜的皮肉,又不能傷害到其他的部分,上麵嫣紅,下麵翠綠,遠遠的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朵盛放的玫瑰。
時隔多年,張庶依然記得那種精致的美,就好像眼前的這具人體一樣,那麽多血肉雕琢而成的花朵,如果不是在一個活人身上,它們甚至可以激起人的食欲,就好像壽司店裏賣的名字叫做花之戀的三文魚壽司。
張庶攥緊了拳頭,強忍住了喉頭呼之欲出的嘔吐感,這是陸寒的傑作嗎?那個人的胸膛還在微弱地上下起伏著,但是周身上下百十朵的血肉之花雖然鮮豔,卻一滴殘餘的血跡也沒有,為什麽會這樣?
麵對這樣的場景,陸寒竟然還笑得出來,那個笑意原本是那麽純淨的,曾經讓自己忍不住想把世界上的所有美好都奉獻給他,然而現在……
“嘔!”
張庶的心理狀態已經超過了極限,加上最近的打擊,讓他再也堅持不住,顧不得還在張廷樞的辦公室裏,俯下身子劇烈地嘔吐了起來。
“蘇杭。”
張廷樞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鏡妖一下子收住了神通,趕緊上前去扶住了張庶。
“張總,您沒事兒吧?”
“對不起,老太爺,我……”
“這不怪你,誰也沒想到陸寒的前世會是這個樣子。”
“那不是他!”
張庶很難得地嗆了一句聲。
他從小到大都不會對張廷樞這樣說話,可是這一次,卻為了維護陸寒而說了一句重話。
“……”
張廷樞沒有見怪,甚至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反而很溫和地說道:“我看你臉色不太好,今天就先回家休息一下吧,剩下的事情,我還需要跟你外家再商量,剛才那邊傳了信息過來,說親家少爺已經回帝都了,這就要來拜訪,我也不虛留你了,回去吧。”
……
張庶走後,張廷樞放鬆了身子坐在總裁辦公室的沙發上麵,眯起了眼睛,想了想要怎麽跟澹台流光商量的腹稿,按理說張庶的過繼手續都已經辦完了,在這件事情的處置上麵,自己必須要尊重他外家的意見多些,不知道澹台流光那邊怎麽想,如果事情必須要求助到紈貝勒的話,憑著雲蘿的這一層關係也許更好說話。
忽然之間,他想起了什麽,對著蘇杭點了點手。
“把剛才那段接著播完。”
“是!”
鏡妖見多識廣,完全不在乎剛才的畫麵,眯起桃花眼就開始play。
畫麵上,陸寒帶著那種似乎略有青澀感的笑意看著自己的作品,欣賞了一會兒,對著身後的獄卒招了招手。
“是,大人!”
獄卒們似乎是早就準備好了,拿過了一個體積不大的木桶,看不清裏麵是些什麽東西。
陸寒戴上了生牛皮製成的手套,伸手在桶裏攪拌了一下,挖了一坨什麽東西出來。
那些東西竟然在他的手上緩慢地蠕動了起來。
“這麽漂亮的花朵,怎麽能沒有養分呢?”
陸寒的聲音很溫和,如果閉上眼睛傾聽,會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他的臉色潮紅了起來,將手上的蟲卵,慢慢地塗抹在那朵盛開的鮮花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