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蒯氏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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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議事廳內,檀木案幾沿牆排開,文臣武將各自安坐。王鏡端坐主位,目光緩緩掃過座中眾人。
    周瑜坐在前列,身姿挺拔,一襲淺綠色錦袍,
    外披輕紗,修長身形若隱若現,風姿卓然。他頭戴玉冠,青絲整齊束起,幾縷碎發自然垂落。麵容依舊如畫中走出般俊美,雙眸明亮深邃,高挺的鼻梁下,唇薄而輪廓分明,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儒雅與威嚴並存的氣質。
    他剛從交州調回不久,因功升任揚州都督,肩負著諸多軍政要務。此刻他眉目沉靜,正凝神思索。交州的曆練讓他更添沉穩,氣度從容。
    廳內還有幾張陌生麵孔,顯然是近來新歸附的人才。
    虞翻坐在文官一側,麵容清瘦,目光銳利。
    他本是會稽太守王朗的部下功曹,歸降後起初默默無聞,後被孫策慧眼識才,提拔為騎都尉。此人本事著實全麵,善使長矛,精通醫術,還能占卜斷卦,注解典籍。隻是聽說性子太過耿直,一點也不圓滑,平日裏與同僚的關係總有些微妙。
    不遠處的張紘,他早年遊學京城,博覽群書,後避亂南下,如今擔任正議校尉。他與張昭並稱“二張”,皆是難得的文才。
    議事正題很快展開,周瑜率先出列,拱手道:“主公,荊州之事,臣有拙見。”
    “劉表經營荊州十餘載,境內安定,百姓富足。中原流民多往投奔,他又大興官學,招攬名士。表麵上對朝廷恭順,實則對我軍嚴防死守。”
    “但劉表不足為懼。真正要提防的是荊州豪族。蔡瑁、蒯越等大族把持實權,內部掣肘,這才是他們的軟肋。”
    他直起身來,目光炯炯:“臣建議,可先暗中聯絡蒯越,勸其裏應外合。荊州看似穩固,實則內部分裂。我軍當速戰速決,一舉拿下。”王鏡聽著周瑜的分析,微微頷首,沉吟片刻後問道:“依公瑾之見,派誰去勸降蒯越最為合適?”
    周瑜不假思索:“諸葛瑾可當此任。他言辭得體,心思縝密,又善於洞察人心,是最佳人選。”
    周瑜話音剛落,站在文臣列中的諸葛瑾便上前一步,身姿透著青年人的清矍,聲音清朗。
    “主公,臣願往。”
    王鏡看向他,溫言道:“子瑜,勸降蒯越一事,關乎荊州戰局,需審時度勢。你可有把握?”
    諸葛瑾抬眸,語氣篤定:“主公放心。蒯越久在荊州,深知大族與劉表之間的嫌隙,亦明白依附明主方為長久之計。”
    “臣此去,會以利害相析。若荊州歸降,可保蒯氏一族富貴不失;若頑抗,待城破之日,悔之晚矣。”
    “且蒯越與臣曾有舊識,早年在洛陽求學時打過交道,臣還有一族妹,嫁與蒯越的侄子蒯祺,論起來多少有些情麵可借。臣定當謹慎行事,不辜負主公與公瑾的信任。”周瑜在一旁微微頷首,眼中流露出讚許之色。
    議事廳內也一時安靜下來,眾人皆覺此計可行,目光紛紛投向王鏡,靜待她拍板定奪。
    王鏡見諸葛瑾胸有成竹,便撫掌笑道:“好!就命你為使者,即刻備禮啟程。所需人手、文書,盡可向府中支取,務必順遂。”
    諸葛瑾再施一禮:“臣遵令。定不負使命。”
    ……
    荊州,襄陽城。
    諸葛瑾換了一身商賈打扮,頭戴綸巾,身著素色長衫。他緩步走入城中一家雅致的茶樓,二樓早已備好一間僻靜的雅室。
    茶樓雅間內,檀香嫋嫋。諸葛瑾靜坐案前,指尖輕叩杯沿,目光投向門外。
    忽聞腳步聲漸近,沉穩有力。
    門扉輕啟,一道修長身影邁入——正是蒯越。
    他身著一襲藍白相間的華貴長袍,衣袂隨步履輕擺,外披一件雪色毛領披風,腰間玉帶環扣,鑲嵌寶石,光華內斂,卻難掩貴氣。
    他站定時,袍角紋絲不動,舉手投足間,盡是世家大族獨有的從容氣度。
    諸葛瑾心中暗歎此人一如既往地不凡。
    未等開口,蒯越已微微頷首,嗓音低沉,如寒潭投石:“勞先生久候。”
    諸葛瑾先執一禮,語氣平和:“異度近來安好?”
    蒯越淡淡一笑,回禮道:“一切安好。子瑜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見教?”
    二人落座,諸葛瑾親自為蒯越斟茶,茶湯清澈,香氣沁人。他並不急於切入正題,而是先談起了荊州的風物人情,又聊及中原局勢,言辭間既不刻意逢迎,也不顯鋒芒,仿佛隻是與故友閑談。
    蒯越起初心存戒備,但見諸葛瑾談吐從容,言語間毫無咄咄逼人之勢,漸漸放鬆了幾分。
    茶過三巡,諸葛瑾才緩緩道:“當年洛陽一別,沒想到會在荊州重逢。還記得那時你說,亂世之中,保一族平安最難,如今看來,這話仍不過時。”
    蒯越一雙眸子深邃如潭,既含睿智,又藏鋒芒。他勾起唇角笑了笑,“子瑜不必繞彎子,那位派你來,無非是勸降。但荊州根基在此,我蒯家世代紮根,豈能說降就降?”
    諸葛瑾不接話,反而聊起荊州近況:“聽聞蔡瑁近日又在擴充私兵,劉表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異度可知,上月你族中子弟想進官學,卻被蔡家子弟擠了名額?大族之間看似和睦,實則各懷心思,這荊州的水,可比茶樓的茶要深多了。”
    他話鋒一轉,看向窗外熙攘的街市:“你看那些百姓,亂世裏隻求安穩。劉表年老體衰,政令不出州府;蔡家跋扈,遲早會吞並其他大族。異度覺得,憑蒯家如今的勢力,能擋得住蔡瑁,還是能等劉表百年之後,讓蒯家子弟繼續在荊州立足?”
    蒯越沉默片刻,終於歎道:“子瑜所言,不無道理。但天下能人輩出,我又何必投效靖王殿下?”
    諸葛瑾不急不緩,繼續道:“我家主公乃天命加身,眾望所歸,雄才大略,禮賢下士,若再得異度相助,必能安定荊州,使百姓免遭戰火。屆時,異度之功,當不在張良、陳平之下。”
    “……異度若願歸順,蒯家不僅能保一族平安,子弟還能入仕為官,與蔡家的恩怨,也能一並了結。這不是投降,是為蒯家尋一條更穩的出路。”
    蒯越目光閃爍,似在權衡利弊。
    諸葛瑾沒再逼問,隻是慢條斯理地添茶:“異度不妨想想,是繼續在荊州的漩渦裏與蔡家內鬥,等著被蠶食殆盡?還是換個地方,讓族人安安穩穩過日子?”
    這一句話,終於觸動了蒯越的心思。
    良久,他重重歎了口氣,將茶一飲而盡:“罷了,子瑜所言,句句在理。我蒯越不是不識時務之人,這降,我應了。”
    諸葛瑾微微一笑,舉杯示意:“異度深明大義,實乃明智之舉。”
    二人走出雅室,茶樓外已是黃昏,夕陽餘暉灑在青石板路上,映出一片柔和的金色。蒯越正欲與諸葛瑾作別,忽然目光一凝,望向不遠處。
    二樓欄杆處,一道身影靜靜而立。那人頭戴輕紗帷帽,如煙似霧。微風拂過,掀起帷帽一角,一雙清冷如霜的眸子倏忽閃現,隻消一眼便令人心神俱震。
    可他還未及細想,風已停,紗幔落回原位,那道身影轉身便沒入了回廊盡頭,仿佛從未出現過。
    諸葛瑾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卻隻見到空蕩蕩的欄杆,便微笑道:“異度在看什麽?”
    蒯越收回視線,心中波瀾未平,麵上卻不動聲色:“沒什麽,隻是覺得這茶樓景致甚好。”
    諸葛瑾含笑點頭:“確實雅致。異度若有閑暇,不妨常來。”蒯越卻沒應聲,腦海中仍浮現那一瞥。他忽然想起什麽,看向諸葛瑾時,眼神裏多了幾分探究與了然。
    ……
    王鏡收到郭嘉的來信時,正值深夜。
    她展開信箋,熟悉的字跡躍然紙上,筆鋒淩厲卻又不失灑脫,正是郭嘉的手筆。
    信中所言,條理分明,字字切中要害。
    主公明鑒:
    荊州之戰,敵我之勢已明。我方有三利,荊州有三弊,此戰必勝。
    其一,軍勢之利。
    我軍平定江東,橫掃北方,遠征烏桓匈奴,將士久經沙場,銳不可當。水師戰力冠絕南方,順江而下,三日可抵襄陽城下,此乃速戰之利。反觀荊州軍,久處太平,士卒懈怠,劉表又無進取之心,防線徒有其表,一旦遇襲,必生混亂。
    其二,內應之利。
    荊州豪族與劉表早已貌合神離。蔡瑁掌兵權卻心懷私念,蒯越雖為名士,卻更重家族存續。昔日他曾勸劉表南據江陵,北守襄陽,足見其深謀遠慮,絕非甘為劉表殉葬之人。若許以保蒯氏富貴,參與荊州政務,蒯越必願倒戈。而劉表對豪族猜忌日深,蔡、蒯兩家明爭暗鬥,正是我方可乘之機。
    荊州可取,然不及蒯異度之智。其人深謀,曉暢時務,乃棟梁才。
    得荊州不過增寸土,得異度方為長策。當以誠心納之,許以重任,必為我用。
    其三,道義之利。
    中原流民湧入荊州多年,劉表雖收納卻未能盡數安撫,近年賦稅加重,百姓怨聲漸起。我軍若以輕徭薄賦為旗號,沿途收攏民心,荊州百姓必不抗拒我軍入境。此乃人心所向。
    …
    王鏡讀至此處,唇角微揚。郭嘉所言,與她心中所想竟分毫不差。即便他此刻不在身邊,二人卻似心有靈犀,所思所謀皆如出一轍。
    她繼續往下看,信末附了一首小詩。
    山迢迢,水迢迢,
    鐵甲寒霜染戰袍。
    夜深獨聽潮。
    風蕭蕭,雨蕭蕭,
    錦字回文慰寂寥。
    歸期何日招?
    山路遙遠,水路漫長,冰冷的鐵甲和寒霜沾滿了戰袍。深夜裏,獨自一人聽著潮水聲聲。
    風聲呼嘯,雨聲淅瀝,唯有你寫來的回文錦書,能慰藉這份孤寂。歸鄉的日子,到底要等到何時才能定下呢?
    王鏡眸中閃過一絲柔和,取過紙筆,研墨時手腕微頓,筆尖落紙。
    朝思君,暮思君,
    案上兵書字字沉。
    燭花落又新。
    江之濱,海之濱,
    萬裏征帆一片雲。
    何時共展衾?
    以郭嘉的聰慧,定能讀懂這問句裏藏的調笑。
    最後一筆落下,她將信紙輕輕吹幹,折成小巧的方形。
    她抬眸望向窗外夜色,心中已有決斷。
    荊州,該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