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破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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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沾滿泥濘的白色汽車歪斜地停在通往祈箏市主幹道旁一處相對完好的廢棄加油站前。
車門打開,斯洛菲斯動作利落地鑽了出來,雖然臉色依舊有些蒼白,右臂上那惡魔刺青在褪色天光下顯得格外刺眼,但他步伐穩健,絲毫看不出瀕死之態,隻是眉宇間帶著濃重的疲憊。他拎著幾個油膩的塑料袋走向後座。
“喏,你們寅國的刀削麵,趁熱。”
他拉開車門,將袋子遞進去。
車後座,蘇禹靠坐著,裹在斯洛菲斯找來的寬大舊外套裏,臉色慘白如紙,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細微的動作都牽扯著遍布全身的傷口,帶來鑽心的疼痛,但他眼神依舊清醒,隻是蒙著一層揮之不去的疲憊與深沉的陰鬱。
柳悠的魂影好奇地湊近飄過來的一個袋子,虛化的手指試圖去戳那塑料包裝,發出清淺但帶著點活力的聲音:“哇,好香!你這聯邦的老白人還知道刀削麵呢?”
“我寅國話說這麽流利你覺得我連刀削麵都不知道?瞧不起我是吧你這本土文盲幽靈…”
斯洛菲斯見狀,忍不住揚了揚眉毛,帶著點調侃:“我說幽靈女士?還有你這都…輕飄飄的狀態了,還能聞著味兒?這玩意兒對魂體有用?”
他指了指那碗加料實在的麵條。
柳悠的魂體似乎做了一個“叉腰”的虛化動作反駁道:“怎麽不能?魂體也是要感受‘活著’的滋味的!不需要吃飯不代表不能吃飯!而且…”
她努力凝聚一絲陰氣,讓虛化的手稍微凝實一點,輕輕“托”住那個對她而言沒有實質重量的袋子,語氣帶著點小堅持,“…說不定能吸收點‘煙火氣’呢!總比那些隻知道吸陰氣的老古董強!”
斯洛菲斯失笑搖搖頭,坐回駕駛座發動了車子。他單手利落地撕開自己那份麵的塑料袋包裝,濃鬱的肉醬氣息彌漫開來。
一邊吸溜著麵條,目光掃過灰白壓抑的天空,眉頭緊鎖:“這鬼樣子…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感覺整個星球都在…腐爛,這個世界到底還要變成什麽樣。”
後座,一直沉默的蘇禹,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他沒有抬頭,目光落在自己那隻還算完好的、但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的手上。
他用極其沙啞的聲音,緩緩道:“你追查的那個人,是顏禦吧。”
“奧奧,差點忘了,你是寅國那個什麽調查員,你認識那個入侵聖殿的家夥?”斯洛菲斯咀嚼的動作一頓。
“顏家,還有他們背後的存在,應該就是造成世界異變的罪魁禍首,你描述的那兩人,其中之一就是顏家家主,顏禦。”
蘇禹望著窗外世界,緩緩訴說著。
從鑰柏,再到臨峰、棲陽市…
直到這個龐然大物成為比詭異災害更甚的惡疾。
斯洛菲斯熟練的用筷子扒拉幾塊肉臊子:“操!這夥精神疾病患者,做的這些,都是為了那個‘神’?”
他不需要蘇禹明確回答,對方的沉默就是答案。他輕歎一口氣,嘴角叼煙:“這事兒,躲不開了。”
汽車在死寂的公路上疾馳。臨近祈箏市外圍,道路被森嚴的軍事關卡封鎖。
斯洛菲斯停下車,搖下車窗。
不等士兵開口,後座的蘇禹已經用那隻完好的左手,艱難地遞出了他的調查員證件。
他的動作牽動了傷口,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手臂微微顫抖。
“處理局…蘇禹。請…聯係…負責人。”
士兵查驗證件後,臉色凝重,迅速匯報。很快,路障移開,一輛軍用吉普駛來。
士兵小心地攙扶重傷的蘇禹轉移,斯洛菲斯則自己利落地坐進了副駕。
軍用吉普在沉默中穿行,越靠近市區,那種令人窒息的空曠感越重。
沒有硝煙,沒有血腥,甚至…沒有屍骸。隻有無邊無際、死氣沉沉的廢墟。
蘇禹的心,隨著車窗外的景象,一點點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淵。
他坐得筆直,雙手緊緊交握放在腿上,嘴唇抿成一條毫無血色的直線,下頜線繃緊,目光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透過車窗,掃視著外麵狼藉的景象。
呼吸變得異常沉重而壓抑,每一次吸氣都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帶動著胸膛微微起伏,牽扯著內腑的傷痛,但他硬生生將所有的呻吟都咽了回去。
一絲極其微弱的、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僥幸…像風中殘燭,在他心底最深處搖曳…也許…也許…
當車輛駛入曾屬於市中心的街區範圍時,蘇禹的身體猛地繃緊,如同拉到極限的弓弦!
“停車…!” 他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裏擠出兩個字,聲音壓抑著巨大的恐慌和急迫。
吉普車猛地刹住。
蘇禹幾乎是撞開車門,踉蹌著衝了出去。重傷的身體讓他每一步都異常艱難,但他咬著牙,強忍著劇痛,沒有倒下,而是拖著沉重的步伐,靠著直覺,走向那片廢墟!
這具身體,像一條殘廢的老狗,隻能依靠那靈敏的“嗅覺”。
他隻是沉默地、近乎瘋狂地在那片瓦礫堆上翻找。
蘇禹推開沉重的混凝土塊,搬開斷裂的鋼筋,動作因為傷勢而顯得笨拙、吃力,卻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執著和令人心碎的焦急。
汗水混著血水從他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碎石上。
他翻找得那麽專注,那麽用力,仿佛要將整片廢墟都掀開,手指被鋒利的邊緣割破也渾然不覺。所有的急切、恐懼、絕望,都凝聚在他那雙布滿血絲、死死盯著瓦礫的眼睛裏,凝聚在他因為用力過度而顫抖的身體上。
斯洛菲斯迅速下車,緊跟在他身後,隨時準備攙扶。
突然!
蘇禹搬開一塊斷裂預製板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整個人如同被瞬間凍結,所有的動作都停滯了。時間仿佛凝固。
他維持著彎腰的姿勢,極其緩慢地、顫抖著,從一堆灰白色的粉塵和碎石中,撚起了一樣東西。
一枚玉佩。
一枚…碎裂的玉佩。
溫潤的羊脂白玉,雕刻著繁複的紋樣——沈家的信物,沈秋禾從不離身的東西。
此刻,它從中斷裂,布滿蛛網般的裂紋,光澤盡失,沾染著無法洗去的汙跡。隻有那根係繩,孤零零地連著兩半冰冷的殘片。
“……”
蘇禹維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低著頭,死死地盯著掌心那兩半碎裂的玉佩。
他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隨即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隻剩下一種空茫的死寂。
然後,那死寂被洶湧的、無聲的痛苦瞬間擊碎!
大顆大顆的淚,毫無征兆地、洶湧地從他低垂的眼眶中滾落,砸在冰冷的玉佩碎片上,也砸在灰白的塵埃裏。
他的肩膀開始無法抑製地、劇烈地顫抖起來,帶動著整個殘破的身體都在篩糠般抖動。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屈膝,最終無力地跪倒在冰冷的廢墟上,額頭抵著粗糙的碎石,身體蜷縮成一團。
那隻握著碎裂玉佩的手,死死地攥緊,緊到指節發白,青筋暴起,仿佛要將那冰冷的玉石嵌入自己的掌心,鮮血順著緊握的指縫無聲地滲出,一滴,一滴,沉重地滴落。
死寂的廢墟上,隻剩下他壓抑到極致的、無聲的顫抖,和那冰冷玉佩上沾染的、混合著淚水的血珠。那份未曾言明、卻刻骨銘心的情愫,連同所有渺茫的希望,都在那碎裂的玉石前,化為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