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宋默一輩子都不想再提起這些事，這代表的不僅是沐家的苦難，也是他最後悔的事，若是能夠提前知曉後來他會愛她至深，恐怕當初就不會看好戲似的袖手旁觀。
    他永遠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麵。
    在地下賭場的擂台上。
    “……大概媽媽已經告訴你我曾經有過一個哥哥，他死後我被送到外麵訓練，有一次回來探親，去賭場看熱鬧，無意中看見小小的你撂倒比你粗壯一倍的對手，那才是我們第一次見麵。”宋默迎著她不掩震驚的目光緩緩說道，“當時我很震驚，問了負責人才知道你是為了替母親還債被迫來打黑拳。”
    當時的情景還曆曆在目，他為她小小身板裏隱藏的爆發力所震驚，破天荒的看了一場又一場她的比賽，而且每一場都高價買她贏，雖然不論輸贏那些錢最後都流進他的口袋。
    十來歲的小女孩，身體還沒發育，像根小豆芽，身手卻很敏捷，綁著馬尾靈活的攻擊防守，在觀眾震耳欲聾激情澎湃的高呼聲中冷靜的將對手打倒在地。那倔強的眼神，不放棄的固執，即使被打倒也能從鮮血裏爬起來的咬牙切齒，越來越讓他心驚。
    那時候的他也不過十六歲，可他已經完成了一整套的訓練，身手做派乃至性情完全符合當家人的要求，表麵上不動聲色，私下裏卻狠厲無情讓無數人膽寒，原本以為一輩子就這樣了，逐漸接手宋家，把那些和他們作對的仇家趕盡殺絕，沐浴著鮮血和黑暗長大。
    然而她卻像一抹陽光突兀的闖進了他的眼裏。
    於是他出人意料的去向老爺子求情，希望能一筆勾銷他們家的欠債，可老爺子卻將他扔回訓練營裏，說他動了不該動的心思，這是為王者最大的禁忌，無論對方多可憐，他們都不能生憐憫之心，讓他繼續曆練。
    等他曆經千辛萬苦從狼堆裏回來，她已經不在賭場了。
    “下麵的人說有人替你們還了債，你不會再來了。”宋默勾了勾唇角，“說實話，當時我有點失落，你在台上奮力拚搏的勁頭讓我覺得熱血沸騰。”
    但那不是喜愛，隻是純粹的欣賞。
    他想到雇傭，想讓她成為他親衛的一份子。
    “我親自去你的新學校找過你，你當時正在準備考試。”
    他似乎又回到那年，他站在一中的教室門外，看見她穿著素白的校服，綁著馬尾，神情冷靜，咬著筆頭為練習題苦惱不已。
    那些提前想好的說辭，便一句也說不出口，也突然意識到，她跟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情愫的種子大概就是在那時候種下的。
    當天晚上他就夢到了她，那樣白淨冷靜的一張臉，坐在陽光和煦微風輕拂的教室裏，發絲飛舞，抬眼向他看來，驚擾了他的心。
    可他當時並不明了自己的心意，隻當是對她的欣賞，所以此後，他借著觀察的名義跟蹤她許久。
    上學，回家，他看著她獨來獨往，形單影隻穿梭在人群裏，可是卻會被街頭的小貓吸引，會為衣衫襤褸的乞丐駐足，對他們微笑，把僅剩的零錢放進碗裏。
    那是他第一次見她笑。
    眉眼彎彎，笑容純淨，比春日的暖陽還叫人喜歡。
    又看她把傘送給街邊的老人，自己卻在大雨裏跑步回家，淋成落湯雞還笑得又蹦又跳。看著她像個小大人帶著年幼的沐童過馬路，把他緊緊護在身邊，母雞護犢一樣。
    “我請你吃過一次蛋糕，你有印象嗎？”
    那時候他已經觀察她很久了，有一次見她在蛋糕店精美的櫥窗外駐足站了很久，似乎一直下不了決心進店。他鬼使神差下了車，走到她身邊，跟著她一起看那個粉色的蛋糕。
    小沐瑤側頭好奇看他，“你也喜歡這款嗎？”
    他說我不喜歡甜食。
    哦。小沐瑤說，我喜歡，可是我錢不夠，隻能過過眼癮。
    他便說，你什麽時候過生日，我請你吃。
    小沐瑤搖頭，隨後走了。
    但他進了店，付了那款蛋糕的錢，並且告訴店員，下次她再去的話，用活動贈送的方式把蛋糕送給她。
    沐瑤抿著唇聽他一字一句訴說這些她完全不知道的事，心情複雜。
    蛋糕這件事她有印象，她從小喜歡吃甜食，家裏沒出事之前，父親經常給她買好吃的小蛋糕，後來日子越見拮據，生日也吃不了一次，所以她一直在偷偷存錢想下一次生日時給自己買個心儀已久的蛋糕當禮物，可是下一次又下一次，好不容易存點錢都用在沐童身上了，直到有一次她再經過那個櫥窗，忍不住停留，店員叫住她說今天店裏有活動，她是第100位客人，所以免費贈送她一個蛋糕。
    當時她隻當是自己運氣好，興高采烈把蛋糕帶回了家。
    從來沒想過跟他有關。
    更沒想過早在十幾年前他們就有過交集，而他口中的觀察，她也有印象。當年叔叔把她帶回來後很快給她安排了新學校，那段經曆讓她變得很敏感，有段時間她發現總有人在背後盯著她，不管是學校還是回家的路上。但她自信自己的身手足以對付來者不善的跟蹤者，便沒怎麽在意，然而沒多久背後的目光就消失了，後來漸漸的，她開始有了新的生活，更加忘到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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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被他這麽一提，那些遺忘的細枝末節倒是慢慢想了起來。
    宋默說，“後來我意識到你不適合被卷進我們的世界，惋惜之餘再也沒來找過你。讓我沒想到的是，幾年後會在h大再次遇見你，那完全在我意料之外，可我卻一眼就認出你來了。”
    爽利的馬尾，清淡透徹的目光，長大了長高了，不再是仰著頭抹嘴角的小丫頭，身材模樣都脫變成了成熟的大人，可是那倔強不服輸的表情還是一如當初，於是才有了接下來的一切。
    如果說十幾年前的她讓他欣賞佩服，那麽再次重逢她令他驚豔心動。
    他從小在黑手黨的訓練島上長大，身邊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狼崽子，稍有不慎就會被吞噬殆盡，心裏眼裏全是算計，可她不一樣，眼神永遠那麽幹淨，在賭場的時候是，台下再見也是，幹幹淨淨的一雙眼，神情淡漠，就算經曆了那麽多不堪，性格依舊純稚。
    就像母親說的，她骨子裏就是純淨的良善之人。
    是跟他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愛上你，當時在學校再次看見你時也隻是想逗逗你。”
    以他的身手，如果不是對她完全不設防，當初在禮堂前，她根本動不了他。
    沐瑤的神情愈漸複雜，說不出的古怪。
    他卻凝望著她，就像以前無數次一樣深情凝視著她。
    “後來逐漸接觸下來，我發現自己對你有了不一樣的感情。爺爺說的對，也許從一開始我就對你動了不該有的心思，隻是那時的我沒有意識到罷了。”
    直到大雨天看見她抱著雙臂在路邊等車，衣著單薄瑟瑟發抖，不遠處一位乞討的殘疾人頭頂遮了一把眼熟的紅傘，這一幕讓他猛然想起多年前他跟蹤她時的所見所聞。於是他毫無猶豫叫停了司機，將自己的外套蓋在了她的頭頂，那一次他突然對她有了叫一種保護欲的東西。
    所以他才會對她百般疼惜，不容許有任何傷害她的因素存在，甚至用了無數人做代價。可他更害怕她知曉一切後離他而去，再也不是他的光。
    所以精心導演了一切，把她保護的密不透風。
    害怕她有任何散失。
    可是造化往往弄人，她性格勇敢堅韌，從不願意活在他的羽翼之下，總是做出一些讓他意想不到的事，一次次脫離他的掌控，他對她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任由她隨性倔強的在她的世界裏肆意生長。
    好在大體上她還算聽話。
    卻沒想到公布婚訊後她會被人盯上，還連累了沐爸爸。
    他明明是想保護她，到頭來，卻成了傷她最深的人。
    可是不管怎樣，他對她的愛沒有一絲雜質，更沒有同情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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