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默在葬禮結束後昏倒了。
    誰也不知道他有多久沒休息了。
    自從沐瑤住進醫院，他就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守著她，這幾天更是坐在冰棺旁，一動不動，滴水未沾。
    宋闌音幾次哭鬧著要他吃點東西休息一下，他都隻是那麽坐著，如入定一般，誰跟他說話都沒反應。
    直到冰棺下葬，眼見著肮髒濕潤的泥土一層層蓋住她，他突然悶咳了一聲，嘴角流下一絲血跡，隨即倒了下去。
    醫生說他心脈受損，以後一定要注意，否則很容易猝死。
    他的身體機能一直很年輕，這麽多年保持的很好，短短幾天，卻迅速衰老，叫人心驚。
    沐熠璿不放心他，在他昏睡期間一直守在二樓起居室裏。
    宋闌音有許岸貼身照顧，用不著他操心，爺爺奶奶也有阿姨和護工。
    隻有家長。
    讓他憂心，特別怕唐暮晨一語成讖。
    他真不管不顧跟著去了。
    所以他像當初家長守著母親那樣，寸步不離的守在起居室裏。
    這幾天他也很累，如今，家裏家外的一切都落到了他的肩上，真正承擔起了當家人的責任。
    所以守著守著就在沙發上睡著了。
    半夜被雷聲驚醒，猛然睜開眼，才發現不知何時，外麵下起了大雨，給盛夏送來了一絲清涼。
    雷聲轟轟，他也睡不著了，拿出手機想看看工作的事。
    這段時間他都沒去公司，所有事都交給了粱慎和助理，可他粱伯伯上個月也申請了退休，隻是他忙於守候沐瑤，把這事暫時扣下了。
    如今，諸事已了，他也該重新回到那個位置上去了。
    正想著這些雜事，緊閉的房門突然哢噠一聲打開了。
    “您醒了？”他忙放下手機，打算上去扶他，可看清走出來的人後，卻頓在原地，眼裏全是驚詫。
    他居然，一夜白頭。
    宋默沒有理會他，揉著額頭，徑直往樓下去。
    沐熠璿見他要走出起居室了，才回神，“……您去哪裏？外麵下雨了。”
    回答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去看看瑤瑤，一打雷她就睡不好。”
    “我跟您一起去。”沐熠璿趕忙跟上去，一邊打電話叫司機去開車。
    守夜的阿姨瞧見父子倆下來，忙去廚房端了煨著的湯出來，攔在宋默麵前。
    瞧見他花白的頭發，也震驚，但忍住了，
    “您吃點東西吧，再這麽下去，您會受不住的。”
    宋默蹙眉看著麵前的湯，有些不耐。
    他不餓。
    阿姨說，“夫人吩咐的，她說您要是絕食她會不高興的。”
    他立即便喝了湯。
    阿姨鬆了口氣。
    跟在後麵的沐熠璿等家長走出幾步，才放低聲音跟阿姨說，“再弄些養胃的吃食，一會回來吃。”
    ……
    這場雨下得不小，宋默出門時拿了她最喜歡的那把傘，上了車動作輕柔的把傘合上放在自己身旁，隨後閉上眼養神。
    沐熠璿從另一側上車，見家長閉著眼睛，低聲吩咐司機去陵園。
    車駛出碧玉華府，往郊外去。
    雨打在車身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這車隔音效果好，也不會覺得動靜有多大，隻是車裏太過安靜，就顯得雨聲格外清晰。
    就在沐熠璿以為會一路無話時。
    身旁的人突然開口了。
    “很多年前，有一次，你媽媽因為工作的事跟我鬧脾氣，她跟你江曉阿姨跑去酒吧買醉，我找到她的時候，她醉醺醺的問我愛不愛她，那時候我就想，隻要她在我身邊，她要什麽我都可以答應她。”
    “後來有一次，我生她的氣，冷落了她很長一段時間，她鬧著要跟我離婚，拿著離婚協議跑去公司要我簽字，我當著她的麵把協議撕了。你外公去世後她知道了我做的錯事，態度堅決又要離婚，再後來為了你，拉著你沈叔叔在我麵前演戲，想盡辦法離婚，我都沒同意。”
    他仍舊閉著眼，像是陷入了回憶裏。
    “她在我身邊三十二年，就這一件事我沒有答應她，其他所有事，全隨她高興。”
    “可她最後都不願再答應我一件事，她把我留下來，讓我替她活著。”
    她用最溫柔的語言說著對他來說最殘忍的話，把他一個人孤獨的留在這個世上。
    “你外婆說的對，是我害死了她。”
    沐熠璿一直靜靜聽著，聽他聲音毫無起伏的敘述這些他不曾知道的過往，直到聽到這句話，才低聲說出，“媽媽她…沒有後悔過。”
    “我知道。”宋默腦海裏浮現出那一雙幹淨漂亮的眼睛，在他的記憶裏溫柔的對他微笑。
    “她從來沒有後悔過。”
    可是他後悔了。
    後悔當初沒有簽下那份離婚協議，後悔用愛把她捆綁在身邊。
    否則她也不會這麽早離開自己。
    沐瑤葬在陵園最上方，視野最好的位置，緊挨著沐爸爸。
    周邊附近區域都被他們買下來了，工人白天已經將周圍的雜物全部移走，隻留下墓旁幾株高大的柏樹，露出一大塊空地，留給他為她種滿玫瑰。
    宋默撐著傘站在墓碑前，陵園燈光昏暗，又夾雜著淅淅瀝瀝的雨絲，可墓碑照片上的笑容卻那麽燦爛，絲毫不受外界的影響，眉眼彎彎，明眸皓齒，如他記憶中一樣美好。
    這張照片是沐瑤自己選的。
    她大學時候的模樣。
    也是她最幸福最美好的模樣。
    那時候他們剛結婚，還沒有後來那些愛恨糾葛，彼此都是對方最深愛最親密的人，他總是在假期帶她出去玩，踏浪觀潮，雪山戈壁，大漠孤煙，去過許許多多的地方，牽著手攬著肩，親密的踏遍萬水千山。
    後來，他們又牽手走過了歲月這條長河。
    隔世經年，仍是彼此的最愛。
    恍然間，宋默想起那年。
    在沐童的慫恿下，他借口母親扭傷要回家，打探她的心思，在機場等了她許久許久，久到以為她真要放他走了。
    她卻氣喘籲籲出現在登機口。
    一步一步走向他。
    把手放進他手心。
    溫柔繾綣的說，
    你丟東西了。
    你把我丟下了。
    可如今，她的笑容鑲嵌在冰冷的石碑上，隔著雨絲與他對望。
    再也不會對他伸出手。
    讓他帶她回家。
    她把他丟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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