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瑤走後，家裏有兩個節日是必須要一家人一起過的，一個是她的生日，第二個就是她的忌日，雖然平常在家幾乎不會有人提起她，但與她有關的一切，家裏人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兩個節日，已經是家裏雷打不動的紀念日。
    有了許念後，又加了一個節日，許念的生日。
    家裏所有人，不管有多重要的事，不管在哪裏，都必須回來參加。
    這是這麽多年，宋默對他們唯一的要求。
    一直以來也沒人忤逆他。
    再加上沐熠璿和程雲朵一直沒要孩子，這家裏就一個小寶貝，誰不是當心肝一樣疼。
    過個生日而已，一家人都想著法的逗她開心。
    所以每一年，她的生日都會大辦，甚至比宋闌音小時候都要隆重。
    十歲這年，照常辦了生日宴，邀請親朋好友來參加。
    宋闌音給她訂製了漂亮的公主裙，仔細打扮好了，想帶她去樓下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如今已經長到她下巴高的女兒卻一溜煙的跑了，說要去找外公，外公說好有禮物要送給她。
    雖然外公經常送她很貴重的禮物，但她仍舊期待。
    宋闌音以為送個禮物最多也就是幾分鍾的事，況且這幾年她爹跟孩子之間也沒幼時那麽親近，所以就沒阻止她單獨去主臥。
    直到她等了半天不見女兒回來，才找過去。
    不知是不是女兒粗心大意，進去的時候沒關門。
    她走到門前，剛好瞧見，她的女兒，坐在沙發上，穿著她精心挑選的公主裙，頭上一頂鑲滿鑽石的皇冠，目光純淨又透亮。
    而她的老父親，年逾古稀的父親，穿了一身正裝，單膝跪在地上，牽起許念稚嫩的小手，在她的指尖落下輕吻，說了一句，寶貝，生日快樂。
    宋闌音如遭雷擊，臉色刷的慘白，整個人都顫抖了。
    “爹地……”
    宋默聽到聲音看了她一眼，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神色如常的站起身，牽著許念走到她麵前，把孩子交給她。
    許念不願意跟母親走，轉身抱住年邁的祖父撒嬌，“你答應今天陪我的。”
    “乖一點。”宋默對她非常的溫柔，“先下去見見客人，一會我就來陪你。”
    許念隻好不情不願的走了。
    宋闌音還站在原地，看女兒撒嬌的神態，說話的語氣，她終於明白，這幾年許念騙了她，在她麵前裝作乖乖女和外公保持距離，私下裏還是在享受他的寵愛，甚至連敬語都沒有。
    “音音。”宋默說，“爸爸還沒有老糊塗，念念就算再像你媽媽，也不是她，你不用用這種眼神看我。”
    宋闌音顫抖著唇說不出來話。
    “我隻是太想她了。”宋默揉著鼻梁，掩去哀傷。
    “你媽媽肯定在怪我離開她太久了，她已經很久沒來我夢裏了。”
    他說，念念長大了，你把她送走吧，越遠越好，否則她頂著一張和你媽媽越來越像的臉在我麵前，我舍不得。
    宋闌音不明白他什麽意思。
    他說，我要去找你媽媽了。
    她在冰冷的泥裏睡了十二年，他在他們的床上孤獨的睡了十二年。
    他們該見麵了。
    宋闌音一把抱住他，哭著求他不要做傻事，她不會把念念帶走的，隻要他健康的活著，她會讓念念一直陪著他。
    宋默拍著她的背，說，陪著念念的這十年，是我欠你媽媽的，我缺失了她生命的前十年，現在補全了，我該去找她了，太晚了她會怪我的。
    宋闌音抱著他淚流滿麵，隻會求他不要離開。
    宋默說放心吧，我還有事沒做完，不會這麽快走的。
    他所謂的事，就是給沐瑤過生日。
    晚飯是在家裏吃的，沐童一家也過來了，沐恩慈今年剛升上研究生，學業繁忙也請了假過來。
    餐桌上還算熱鬧。
    尤其是程雲朵宣布了好消息，她懷孕了。
    沐童就打趣沐熠璿，說他終於當爹了，不容易啊，三十好幾快四十歲的人了，再不生以後送孩子上幼兒園別人會以為他是爺爺送孫子。
    沐熠璿衝真正的爺爺說，讓我爸去送，他有經驗。
    宋默說，家裏請不起保姆了？我該給你送？
    沐熠璿想說，您送念念的時候不是挺積極的？
    一瞧默默坐在他身邊吃飯的跟他媽越來越像，簡直快一模一樣的許念，心知除非他兒子也這麽會長，否則大概率是得不到這種殊榮的。
    於是默默把話咽了回去。
    話題說到這裏，誰都忍不住多看兩眼許念。
    沐童就問她出國的事怎麽樣了。
    許岸說，都安排好了，隨時可以走。
    看著那張臉，沐童也有些不舍，問念念，你想出國嗎？
    許念咽下嘴裏的食物，才抬頭跟他說話，說不想去，她舍不得大家。
    許笑弈就說，乖孫，爺爺去陪你。
    宋闌音也說，她會一起過去陪她，不會讓她一個人去的。
    許念轉頭問身邊的人，你呢？會跟我一起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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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默說，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許念一下就生氣了，飯也不吃了，把筷子扔在桌子上，“有什麽事比我還重要！”
    這次宋默沒有哄她，隻是看著她氣衝衝的小臉，認真且鄭重的說，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許念起身就跑了。
    宋闌音趕緊跟著去哄她。
    餐桌上靜了一瞬。
    沐童又問他，你要去做什麽？
    宋默說，我要去找你姐了。
    每個人臉上都是震驚，隻有沐童，麵色如常。
    說，我姐讓你多活幾年。
    宋默說，我答應她的事都做到了，再不去她該生氣了。
    沐童說，她才沒這麽小氣。
    宋默笑了，你忘了當年她打你的事啦？
    沐童白了他一眼，就這些事你記得清楚。
    沐恩慈問他，爸爸，姑姑為什麽打你？
    沐童本沒想回答，一瞧桌子上的人都看著他，就連南戩都一臉好奇。
    隻好回答說，因為你小爸爸親我被她知道了。
    沐熠璿不讚同的說，我媽不是這麽不講道理的人，舅舅你不要冤枉她。
    沐童冷哼一聲，就你這個舔狗會維護她，你問你爹，你媽年輕時候有多暴力，我跟他哪個沒遭受她的荼毒！還有你美人兒叔叔，你問你許叔叔，他被你媽過肩摔多少次！
    許笑弈說，美人兒確實挨過許多。
    沐熠璿就說，那不是他自討苦吃麽，見了我媽就往上撲。
    於是這話題就這麽被拉開了。
    不過沐熠璿一直記著老父親那句話，送完客人，他徑直去主臥找人，想跟他談談。
    可他靠在窗前的軟椅上睡著了。
    這把軟椅是當年母親最喜歡坐的，這麽多年，已經成了他的休憩地，時常來看他都是睡在躺椅裏。
    沐熠璿也沒有打擾他，帶上門出去了。
    第二天，唐暮晨來找他，兩位頭發花白，年逾古稀的老頭坐在院子裏曬太陽。
    宋默說，我昨晚夢見瑤瑤了。
    唐暮晨問他夢什麽？
    他說你還記得當年我們去學校看她跑長跑麽？
    唐暮晨想了一下才想起來。
    那是很多年前了，沐瑤參加運動會長跑。
    不讓他去，結果他偷偷跑去了，不僅如此，得到消息的陶潛還拉了一個橫幅給她加油打氣。
    沐瑤在運動場上看見那個橫幅後，驚嚇之餘崴了腳，隻得半途棄賽。
    他看的著急，也顧不得人多嘴雜，從看台上一躍而下，衝進場內，抱起人就走了。
    事後他跟陶潛都被她罵了一頓。
    一個是過於大張旗鼓嚇到她了，一個是不分輕重敢從看台上跳下來，也嚇到她了。
    唐暮晨回憶著當年的細節，問他長跑怎麽了？
    宋默眯起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夢裏，眼神有一些恍惚。
    他說，我夢見她沒有崴腳，勝利跑完了全程，還拿了第一名。
    然後奔跑著衝進了他的懷裏，揚著笑容衝他炫耀，我厲害吧？
    厲害，他說。
    唐暮晨說，以她的身體素質，不出意外拿第一名還是很輕鬆的。
    是啊，那時候的她，身體多好啊。
    年輕漂亮，肆意張揚，仗著自己有幾分拳腳功夫，四處懲奸除惡，見義勇為，他說了無數次，警告了無數次，生氣了無數次，每次她都是嘴上答應的好好的，轉頭又忘了。
    總是在她的世界裏當著她的英雄。
    從來不會嬌滴滴的要他保護。
    隻會開心的撲進他懷裏，跟他分享喜悅。
    宋默說，暮晨，我很想她。
    嗯。
    唐暮晨看著遠方的山影樹林，微風拂過，蕩起一陣重影。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他麵前直言不諱想念她。
    當年她走後，他做過許多在別人看來不可思議的事，四處砸錢，投資找人，做好事為她祈福，那些年，他連血都不曾見過一滴，每次有事問到他麵前，他都是沉著臉說，別問我，你自己看著辦。
    思念入骨髓，他也隻會用酒精來麻痹自己。
    從來不會開口說想念她的話。
    而今，陰陽相隔十幾年，他終於用語言袒露了自己的心聲。
    唐暮晨想，他是真的老了。
    宋默說完那句話後就再也沒有開口，他也看著遠方。
    陽光下草坪泛著動人的光澤，他仿佛看見那個青春靚麗的少女向他奔來，揚著比太陽還亮眼的笑容，準確無誤的撲進他懷裏。
    興高采烈的說，我厲害吧。
    厲害。他說。
    那你喜不喜歡？
    喜歡。
    喜歡誰？
    喜歡你。
    還有呢？
    我愛你。
    他緩緩閉上眼睛，在記憶中親吻了屬於他的少女。
    此後，再沒有睜開過。
    晚些時候沐熠璿下了班，看見院子裏並排坐著的兩位老人，走過去想打個招呼，順便叫他們準備吃晚飯了。
    唐暮晨說，別出聲，他睡著了。
    沐熠璿以為他就是單純的睡著，放低聲音說該吃飯了。
    唐暮晨目光還是放在遠方。
    “他去找你媽媽了。”
    沐熠璿一驚，下意識去探他的呼吸。
    隨後，緩緩跪了下去。
    他扶著座椅把手，顫抖著嘴唇，半天說不出來話。
    唐暮晨說，把他和你媽媽葬在一起。
    葬在那座他為她種的玫瑰園裏。
    生同衾，死同穴，他們將再也不分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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