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
    蘇雨清手掌托著裙子，手指輕撫著上邊的翠羽，說道：“先不說繡繡姐你在這幅裙子上花了多少的精力和時間，就說繡繡姐你的繡工，也是無與倫比，價值連城。”
    她語氣驚歎：“你的繡工，真的是太高超、太精妙了，我覺得這裙子已經不僅僅是裙子，而是可以拿出去直接供出展覽的藝術品了！”
    之前林繡所繡的東西，基本上都是帕子啊、枕巾之類的小件，繡的多是花草果子，雖然精巧，但是對於她的繡工，卻沒有很好的體現。
    但是這條裙子不一樣，它是由一大幅的繡圖做成的，裙擺張開，那由無數繡線，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翠鳥，鮮活生動，甚至連光線都那麽真實，給人帶來了極為強烈的衝擊感。
    蘇雨清拿著裙子，愛不釋手：“這真的太好看了……”
    林繡的臉紅了。
    在她聽來，蘇雨清的這些誇獎就太誇張了，她承認自己的繡工不錯，畢竟她從有記憶以來就跟著外婆學刺繡，她二十三歲，光是刺繡大概就學了二十年，二十多年的手上功夫，繡工再差也差不到哪裏去。
    但是，那也不值當蘇雨清這麽誇，她誇得實在是太誇張了，不知道的人聽了，還以為自己是什麽老師傅呢。
    “我沒有誇張，”蘇雨清卻說，語氣很認真：“…是繡繡姐你將自己看太低了，你總覺得自己繡出來的東西一般，可是你繡出來的東西真的很好。”
    從二人認識後，蘇雨清就一直不吝於告訴林繡，她的繡工有多好，她整個人又有多優秀。
    蘇雨清：“你完全可以自信一點，你的繡工，已經堪比你所說的大師傅了……不信的話，你可以問嫂子她們。”
    她看向洪嫂子幾人，幾人自然是點頭稱是，大家伸手小心翼翼的撫摸著蘇雨清手掌上的裙子，歎道：“這也太漂亮了……”
    又誇林繡：
    “繡繡你的繡工真的是超好啊，你也太厲害了。”
    “這真的是繡出來的嗎？我感覺好像畫下來的一樣……不，畫出來的也沒這麽好看啊。”
    “這翠鳥真的好像活的一樣啊，這到底是用了多少種綠線啊？”
    細看之下，那翠鳥的羽毛並不是隻有一種綠色，而是由深深淺淺的，無數種綠色繡出來的，就連翠鳥身上翠羽下藏不住的一根小小絨毛都繡出來了，越看越讓人覺得震撼。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言語間毫不吝嗇的驚歎，誇得林繡的臉更紅了，一張臉那是紅撲撲的，她忍不住抿著唇笑，笑容看起來靦腆、不好意思，卻又有些激動。
    蘇雨清撫著裙子，道：“這繡圖很好，就是裙子做得差了點意思……”
    林繡說：“我不是很擅長裁剪衣服。”
    之前就說過，她精於刺繡，但是於裁做衣服這上邊，卻隻能說是平平無奇，隻會最基礎的做法，所以這條裙子的款式，其實很普通。
    林繡有些不好意思。
    “我倒是有個想法。”蘇雨清思考著，突然看向林繡，語氣有些興奮的問：“繡繡姐，我可以將這條裙子稍微改動一下嗎？”
    林繡自然是點頭的。
    蘇雨清拿著裙子去自己的裁縫室了，其他人相視一眼，也紛紛跟了過去，瞬間，女人這邊就空了，還在聊天的那群男人不由往這邊看了一眼。
    “她們這是去哪了？”
    “不知道……”
    沈霆鈞看了一眼蘇雨清去的方向，笑了下，大概猜到，自家嬌嬌可能是在做衣服上又有靈感了。
    蘇雨清此時的確是靈感大發，她此刻的腦海中充斥著種種念頭，所以一衝進自己的裁縫小屋，她便快速的動作了起來。
    林繡這條裙子，隻是很簡單的進行了裁剪，毫無設計，唯一好的，就是上邊的翠鳥極為完整。
    蘇雨清腦海中閃過曾在自己學做衣服的老裁縫那裏看到的圖冊，最後圖冊定格在一冊圖畫上。
    她將其鋪在桌上，將其折出一道道的褶痕來。
    是要百褶裙？不，是馬麵裙。
    馬麵裙古典優雅，設計正和裙子上的翠鳥相得映彰，正巧，做成裙子後，翠鳥張開的綠色羽翼從前麵一直鋪到身後，將其縫好，正好頭尾相連。
    要是做成馬麵裙，行走間裙擺流動，層層疊疊的翠羽淌動，蘇雨清隻是想著那副畫麵，就忍不住有些興奮了。
    她確定好褶皺的走向，便坐在縫紉機麵前，開始縫製。
    懷孕後期，因為肚子太大，久坐不太舒服，所以她已經很久沒碰縫紉機了，現在手指碰觸到，蘇雨清覺得自己手上的肌肉都激動得微微地顫抖著。
    果然，她還是最愛裁做衣裳了，一想到由自己親手設計、親自做出來的漂亮衣裳穿在別人身上，她心裏就覺得十分的滿足。
    更別說她現在縫製的這條裙子，上邊還繡著這麽一幅巧奪天工的翠鳥，那就更興奮了。
    在不影響繡圖的條件下，不需要的利落剪掉，一道道的褶皺縫下，而後鎖邊收尾……很快的，裙子就做好了。
    蘇雨清吐出口氣，將裙子拿在手裏，拎著腰部的位置，底下裙擺垂落下去，由於縫製的褶皺，整個裙子頓時多了幾分層次感來，在褶皺中，翠鳥的羽毛隱隱晃動，顯得更加鮮活靈動了，整條裙子透著一種極為高級又優雅的感覺來。
    看著裙子，蘇雨清心中滿足感油然升起，她驕傲的看向其他人，問道：“怎麽樣？”
    其他人早就已經看得挪不開眼了。
    “清清，你真的是這個！”王翠花衝她比了個大拇指，而後伸出手，手指小心翼翼的碰觸著裙子，“這裙子，真的是太好看了吧。”
    要是她再年輕二十歲，這樣的裙子，鐵定是要弄一條的。
    魏文錦目光灼灼的看向蘇雨清，開口：“清清，我也想要一條這樣的裙子！”
    頓時，之前她喜歡的什麽布拉吉，什麽海軍領，在這條裙子麵前，都顯得黯然失色了。
    魏文錦看著蘇雨清的兩隻眼睛裏，左邊寫滿了“想”，右邊寫滿了“要”， 合起來那就是雙眼滿滿的都寫滿了“想要”這兩個字。
    “這裙子做出來能這麽好看，主要是繡繡姐繡的這隻翠鳥太好看了，不然做出來也沒這麽出色。”蘇雨清謙虛說。
    魏文錦立刻轉頭看向林繡，目光灼灼，在林繡都覺得害怕的熱切眼神中，她一把抓住了林繡的雙手。
    “林同誌，能麻煩你再繡一幅這樣的圖嗎？”她說，“你放心，我會給錢的……兩百塊，怎麽樣？”
    兩百塊？
    王翠花吸了口氣，喃喃道：“兩百塊，這可是織布廠員工一年的工資啊。”
    織布廠普通員工一個月十三塊錢，一年十二個月，也就一百來塊錢，這兩百塊，已經趕得上人家織布廠工人一年的工資了啊。
    林繡也被嚇到了，她吃驚的看著魏文錦，結結巴巴的道：“魏同誌，要不了這麽多的……”
    魏文錦卻道：“我倒是覺得，林同誌的繡工，很值這個價，我甚至覺得，我價格還喊低了。”
    作為一個常年去往其他省市軍區表演的文工團成員，魏文錦的眼界可比一般人要開闊得多，她曾經看過一幅和這隻翠鳥差不多的繡圖，據說是繡的一位老前輩繡的，工地最起碼五十年。
    不過，那幅繡圖繡的是一隻山雀，山雀活靈活現，宛若活物，極為的精美，開價就是八百塊。
    八百塊，這錢放在京城都能買到一套房子了，但是對方的繡工就是值得這個價格。
    而林繡這幅繡圖，比之那位老前輩繡出來的也不差了，所以魏文錦開價兩百，已經是往低了喊了。
    “況且，這麽一幅繡圖，所花費的時間肯定很多吧？”她看向林繡。
    蘇雨清也問：“繡繡姐，這幅繡圖，你繡了多久啊？”
    林繡算了一下，道：“大概七個月吧……”
    “七個月？”王翠花再次抬高了聲音。
    作為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她實在是想不出，什麽刺繡，竟然要繡七個月。
    “繡繡，你眼睛還好吧？”王翠花關心的問。
    林繡抿唇笑道：“還好，我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在刺繡的，眼睛累了我就會休息一下，看看遠處的地方……”
    作為親眼見過自家外婆因為刺繡而眼睛變得半瞎，林繡比任何人都清楚刺繡對眼睛的危害，她外婆前半輩子幾乎都在刺繡，在四十來歲的時候，晚上就基本無法視物了。
    等到後來，外婆眼睛的情況就更嚴重了。
    在林繡的記憶中，外婆每日隻有中午光線最強烈的時候，視線是最清楚的，那時候她會爭分奪秒的開始幫人繡東西，不過，那也是林繡小時候的事情了，等她再大一些，外婆的眼睛幾乎已經全瞎了，眼睛時刻都在疼。
    可是就算如此，外婆每日也還在拿針做東西，沒辦法，他們家就她和林繡二人，她要養活自己，養活孫女，所以，即便眼睛都快瞎了，也還得繼續拿針。
    也因為這樣，外婆其實並不是很想教孫女刺繡。
    外人隻知道刺繡的光鮮，卻不知道做這一行的人的苦楚，十個繡娘九個瞎，這話可不是誇張的說法，而是事實，外婆不想孫女吃這個苦。
    但是，沒辦法啊，孫女如果不學刺繡，沒有一技傍身，等自己百年死去之後，她又要如何養活自己呢？
    會刺繡，即便傷眼睛，好歹有個技能，還能有口飯吃，要是連刺繡也不會，孫女又沒讀過書，不識字，身體還弱，又該怎麽養活自己呢？
    所以，即便外婆心中不願，卻還是教了孫女刺繡。
    想到就算重病躺在床上，卻還在為自己考慮的外婆，林繡心中突然就有些神傷。
    不過，今天是個喜慶日子，她讓自己打起精神來，笑說：“如果要是每日每夜的繡，其實大概三個月就可以繡好了。”
    “每日每夜？”王翠花使勁搖頭，“不行不行，那你眼睛不得瞎啊？就我們村一個繩子，年輕時候給人做衣服，老了眼睛都半瞎了，這做衣服和刺繡，都是精細活，傷眼睛了。”
    其他人聽著她這話，都忍不住讚同的點頭。
    洪嫂子道：“繡繡，我知道你喜歡刺繡，但是也要多注意一點眼睛啊……李排長一個月津貼也不少，夠你們兩夫妻過日子了，你可別為了賺那麽點錢和票，把眼睛給毀了。”
    王淑豔也說：“就是，年輕女孩子，可不能把自己窩在家裏，有時間就要出來多看看。”
    她們每一句話，都掩不住心中的關切，林繡聽了，心頭一暖，點頭道：“放心吧，我會注意的，不會為了賺錢，或者其他的，弄壞自己的眼睛的。”
    蘇雨清抱住她的手臂，很是讚同的點頭：“嫂子們說得對，繡繡姐你眼睛生得這麽漂亮水靈，要是眼睛生病了，那多可惜啊。”
    林繡就笑，笑得很開懷。
    魏文錦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話說到這，她似乎不該繼續開口讓林繡為自己做繡圖的事情，但是，她實在是喜歡蘇雨清的這條裙子，所以，她咬了咬牙，神色誠懇的道：
    “我知道這是為難林同誌了，所以，我願意再加兩百塊……四百塊，林同誌，不，繡繡，你幫我繡一幅吧，好不好？”
    林繡忙說：“兩百就夠了……”
    魏文錦：“不不不，四百！”
    兩人一個隻收兩百，一個卻硬要給四百，一時間竟是誰也勸說不了誰。
    蘇雨清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忍不住開口：“這樣吧，折中，三百怎麽樣？這樣，沒有太多，也比兩百高一點，如何？”
    魏文錦看了一眼林繡，見她張嘴想說什麽，立刻拍板：“那就三百！”
    三百，對於許多家庭來說，好幾年可能也攢不了這個數，但是對於魏文錦來說，卻還好，她家庭條件好，父母偶爾有補貼，而自己又是文工團的台柱子，每個月能拿三十五的工資。
    而她不愛吃，作為一個很有自知力的美人，她平日就隻喜歡買點漂亮衣服什麽的，一年也能攢下三四百塊錢，所以三百塊錢，雖然多，她卻還是拿得出來了。
    在魏文錦的觀念裏，三百塊錢買這一條堪稱藝術品的裙子，完全值得。
    此時，看著蘇雨清手上的裙子，她期待的道：“清清，你快穿上這條裙子給我們看看……”
    這條裙子隻是這麽看著，就已經極為漂亮了，也不知道穿在人的身上，又能有多美。
    魏文錦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