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而平等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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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嚐聞諸族之爭:或問孰為至尊?精靈自謂精靈,妖族自謂妖族,人族自謂人族。然精靈雖稟天地靈氣,壽同鬆柏,惜乎其族不蕃;妖族雖具通玄異稟,然繁衍遲緩,靈智遲開;人族雖眾若繁星,然慧根遜於妖族,壽數不及精靈。既若此,何不溯其本原?三族皆具七竅玲瓏之質,同列萬物靈長之尊。夫天地生民,稟氣含靈,何分貴賤?何不謂靈智超凡之族類,生而平等乎?”——軒轅天策《論種族平等》
    軍營內,各個將領整齊地站在一起,聽著趙泰的指示。
    “李承勳!你率領五千鐵騎在飲馬河西側穿插敵方,斷敵方後路”
    “末將領命!”李承勳獬豸盔的紅纓劇烈震顫,指節捏碎腰間懸掛的凍狼牙——那是去年冬狩時的戰利品。
    “羅佩!張薛!安山!你們三個率領兩萬鐵騎沿鬼哭林東進,遇糧車則焚,見牧群則屠。我要妖狼崽子們啃同族的腿骨,讓妖狼孕婦連自己的臍帶都嚼不出半滴血水!”
    “諾!”
    “王傅!你帶領三千鐵騎,在東側侵擾敵方。”白須老將出列,吐出霧瘴,在沙盤上幻化出東側地形:“老夫的大刀已經準備見血了。”
    “馬彭雪!你率領兩千鐵騎,接應他。”
    銀甲小將出列,清秀的麵容上殺意溢了出來“諾,末將會讓它們化作河底碎冰。”馬彭雪舔去刀柄凝結的血霜,那是他昨日試刀時斬落的第十七個草人首級。
    “剩下的與本將率領七萬青州軍一起一路向北突破,直搗黃龍,最後我們三軍在察哈爾合並一處,砸死這幫畜生。”趙泰抽出齊王賜給他的遊龍劍,插進了沙盤。
    次日清晨,雪停了,大軍向敵方開拔,而白戩跟著趙泰一起。片刻便到了妖狼部族大本營處,數萬雙血紅的眼眸從中冒出,就好像要把這七萬人生吞活剝了不可。
    上千具半人半狼的身軀撞碎帳篷衝出,它們嶙峋的脊背上覆著青銅肩甲,彎刀劃出的弧光連成死亡銀河。更遠處,佝僂的老狼用利齒叼著幼崽後頸向冰河撤退,懷孕母狼腹部拖出的血痕在雪地蜿蜒成詭異的薩滿符文。
    “重甲騎兵!衝營!弓箭手後方射擊!”趙泰揮舞著遊龍劍指揮道。
    一萬具玄鐵重鎧同時壓鐙的瞬間,大地發出骨骼碎裂般的哀鳴。馬槊組成的死亡森林向前傾斜四十五度,槊刃與晨光碰撞迸發的冷焰,在雪原上犁出三千道寒芒。
    當第一排狼爪撞上槊尖時,金屬撕裂皮毛的聲響如同百張牛皮同時崩裂。弓弦齊振的嗡鳴遲了半息才追上來。黑壓壓的箭簇在蒼穹劃出新月弧線,箭羽攪動的氣流將薄雲撕成絮狀。正在攀咬馬腹的狼群突然凝滯——它們被釘在雪地上的模樣,像極了孩童用樹枝串起的螞蚱,隻是湧出的血泉在零下三十度瞬間結晶,化作滿地猩紅碎鑽。
    第三排騎兵衝到時,狼屍已堆成齊膝高的肉壘。折斷的槊杆插在屍堆上震顫不止,幸存的狼妖剛躍過同伴屍體,就被後續馬槊貫穿下頜挑向空中。某個騎兵的麵甲被利爪掀飛,年輕人咆哮時噴出的白霧混著門牙血沫,凍結在狼妖被槊杆捅穿的獠牙間。
    就這樣一直廝殺到午時方才罷休,妖狼部族隻剩下了巫狼但青州軍卻損失不到一千人。
    巫狼興奮地望著這片慘狀,開始催動咒語,巫狼的瞳孔裂變成複眼狀星芒,喉管振動發出四重相位疊加的喉音。那些黏連著凍土的血漿突然違反重力法則,化作億萬顆懸浮的猩紅露珠——每顆血珠裏都包裹著扭曲的微型人臉,正是戰死者被撕碎的魂魄。
    當第一具狼屍飄浮而起時,它的骨骼發出濕木燃燒的劈啪聲。三百具殘骸在空中碰撞融合,斷爪插入同類眼眶代替眼球,脊椎如蜈蚣節肢般增生出十七段骨刺。
    骷髏開始生長血肉時顯現出褻瀆的優雅:先是增生出三顆以120度角對稱分布的頭顱,接著腹腔綻開六對哺乳類。當這個約三十米高的肉山轟然落地時,它體表數以萬計的眼球同時睜開。
    最令人癲狂的是它的聲音。某種介於象鳴與隕石摩擦大氣層之間的低頻震動,使得方圓五裏內的積雪瞬間升華。戰死騎兵們的鎧甲開始生長肉芽狀鐵鏽,戰馬瞳孔裏浮現出小行星帶般旋轉的詭異光點。
    “這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怪物啊”趙泰絕望地看著。
    “不好,這股氣息,祂這麽會在這裏,蟾之神撒托古亞。”白戩麵色沉重地望著這坨肉山。
    “你識得這怪物?”
    “是的,聽師傅說起過,可以說是一尊神,更準確來說是舊日支配者,而撒托古亞會向給祂上供的種族教授法術。這也就解釋了近些年來這支部族為什麽會屢次侵犯我們了。”白戩解釋道。“沒辦法了,隻能硬著頭皮硬上了。”
    一點寒芒直刺向這坨肉山,但是還沒近身就被一巴掌打了出去。
    “子煦!”趙泰也提起遊龍劍砍去,但結果也是一樣。
    白戩將槍頭插入大地,整個人轉了一圈,揮舞起來長槍向肉山飛去,銀蟒乍破,長槍破空發出厲嘯,白戩腕間青筋暴起,長槍的寒芒刺穿肉山的一個袋時,迸發出血霧。肉山左側第三條觸肢突然180度反關節扭轉,掌風掠過處,白戩的明光鎧浮現出饕餮紋路,這些紋路如同活物般啃噬著鐵甲,將護心鏡腐蝕成蜂窩狀殘片。白戩感到胸口的肋骨折了幾根,口吐鮮血。
    緊接著白戩啐出口中血沫,反握槍尾掄圓橫掃。槍刃切進肉山腳踝時,手感如同劈進浸水的棉絮。猛然抽槍後撤,帶出五條黏連的灰白筋膜。肉山咆哮震落鬆枝積雪,磨盤大的手掌拍下,白戩貼地翻滾,原先立足處炸開兩尺深坑,飛濺的凍土塊將他的護肩砸出凹痕。
    趙泰趁機突進,劍走偏鋒直刺膝關節。劍尖沒入腐肉刹那突然變招橫挑,剜出碗口大的洞口。腥臭膿液噴濺,趙泰側頭避讓,左肩鐵獸吞卻被腐蝕得嘶嘶作響。白戩抓住破綻淩空飛踢,戰靴重重踹在趙泰剜出的傷口,肉山踉蹌後退摔倒。
    二人背靠背喘息,長槍與遊龍劍交叉格擋。肉山胸腔突然裂開血盆大口,三排倒齒間射出骨刺暴雨。白戩旋槍成圓,叮當脆響中十二根骨刺釘入槍杆。趙泰揮劍織網,七枚骨錐嵌入劍身,震得他小臂青筋暴起。
    白戩猛然振腕抖槍,嵌入的骨刺倒飛而出。三枚穿透肉山右掌,釘在後方岩壁上嗡嗡震顫。趙泰趁機突刺,劍鋒貫穿掌心腐肉,順勢旋腕橫拉,硬生生剖開半尺長的裂口。兩人同時後躍,看著膿血從傷口瀑布般傾瀉,在大地腐蝕出冒著氣泡的溝壑。但肉山還是沒死。
    “還沒死!”趙泰絕望道。
    “不對,它已經是死物了,怎麽讓它再死?你先牽製它,我去弄死那巫狼試試看。”
    趙泰重新提起遊龍劍,向著肉山劈去。劍鋒劈爛了數十隻眼睛,血漿迸發出來。此時白戩提起長槍,嘴裏念著咒語,一陣風從他背後吹過,他飛起來了,順勢一點寒芒刺向了巫狼祭祀的腦袋,黃白漿液順著槍纓滴落,腦漿猶如爛掉的豆腐一般還在蠕動。頓時,肉山化作了血水,滋養著大地。
    白戩的銀槍鏗然墜地,槍尖垂掛的冰淩碎成晶霧。他踉蹌後退數步,靴跟碾過凍結的血窪,整個人如斷線傀儡般仰麵倒下。趙泰狂奔時掀起的勁風卷起滿地狼毛,玄鐵護腕與冰麵碰撞出刺耳刮擦聲。
    “堅持住!“趙泰單膝砸進血冰混合物,扯開白戩護頸的手套結滿霜花。少年嘴角新溢出的鮮血在零下三十度瞬間凝成珊瑚珠,隨急促呼吸滾落頸甲。趙泰撕開戰袍下擺,用牙咬住布條準備包紮,卻發現箭創滲出的血竟是詭異的墨綠色。
    遠處幸存的戰馬突然焦躁踏蹄,將係馬樁拽得咯吱作響。軍醫提著藥箱深一腳淺一腳跑來,鹿皮靴底粘著的碎肉在雪地上印出猩紅軌跡。趙泰用臂彎托起白戩後腦時,瞥見少年蒼白的耳廓後浮現出細密冰晶——那是極度嚴寒下毛細血管破裂的征兆。
    “金瘡藥!快燒止血艾!“趙泰的怒吼震落鬆枝積雪。當軍醫顫抖的手捏開白戩牙關灌入參湯時,除了李承勳的部隊以外的所有部隊都來此匯合了。
    冰河折射著血色殘陽,李承勳的玄甲倒影在冰麵上碎成鱗片。三百匹幼狼蜷縮在冰裂邊緣,它們未褪胎毛的脊背上凝結著冰晶,猶如披著星辰織就的繈褓。老狼們跪拜時,積雪從佝僂的脊梁簌簌滑落,仿佛正在融化的青銅雕像。
    冰麵折射著血色殘陽,李承勳的玄甲倒影碎成萬千鱗光。三百匹幼狼蜷縮在冰裂邊緣,未褪胎毛的脊背凝結著冰晶,宛如披著星屑織就的繈褓。老狼們跪拜時積雪簌簌滑落,佝僂的脊梁如同正在融化的青銅雕像。
    “將軍請看。“墨芸的銀絲手套撫過狼崽脖頸。
    李承勳的佩劍鏗然入鞘,驚起冰層下遊弋的盲魚。他蹲下身時,玄鐵護腕與冰麵碰撞的輕響驚得幼狼瑟縮後退。那匹額生白斑的小獸忽然伸出粉舌,舔舐他甲胄上凝結的血霜。
    四年前山海關的烽火驟然在記憶裏複燃——被火箭點燃的狼巢中,他曾目睹母狼用焦黑的骨架護住幼崽。此刻掌心斷角突然發燙,那是去年冬狩時從妖狼王顱骨劈落的戰利品,仿佛就連它也在為這些幼崽求救。
    他碾碎掌心血痂,任腥氣在朔風中飄散“放了,今天的殺戮已經夠多了,不能再讓大地哭泣了。我們的任務隻是擊退妖狼部族,而不是滅絕。若我們今日種下滅族之恨,來日林媚雨揮師東進時告訴林媚雨,青州軍劍鋒隻指犯境之敵。“
    “你們可以走了!”女將領大喊道。
    “墨芸我們去與趙將軍匯合吧。”李承勳稍顯疲憊。
    天界,軒轅宮內。
    軒轅宮的星軌棋盤上,奈亞拉托提普的指尖撚著妖狼狀黑子。棋子眼眶裏躍動的磷火,正與人間冰河下的血色漩渦遙相呼應。
    “好一著飼狼為蠱。“軒轅天策的冕旒垂珠輕顫,銀河在他掌心聚成白子——赫然是李承勳放歸幼狼的剪影,“可惜你算漏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