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槐骨歸位
    子時的強光像熔爐開閘，將地宮照得透亮。我盯著掌心逐漸透明的皮膚，墨綠旗袍的布料正滲入血肉，帶著煤灰味的記憶翻湧——原來這具身體裏，藏著陳秀芳二十年的執念：她在火牆坍塌前咬破指尖，在紅肚兜上寫下雙胞胎的生辰八字，用自己的血為媒，讓本該死去的小滿借我真正的小穗）的命活下來。
    “當年你媽把你們調換時，我就知道。”陳秀芳的鬼影跪在地宮中央，指尖劃過石棺上的“周穗”二字，“她想讓親生女活，把你留給我，可火一起，我才明白，兩個孩子都是無辜的。”她轉頭看向小滿現在擁有我原來的身體），眼中泛起淚光，“小滿在牆縫裏撐了三天，等來了王奶奶——她才是真正的鍋爐房值班員，我早該知道，那首《槐骨謠》是給你們唱的往生咒。”
    母親突然指著陳秀芳的脖子：“你的痣！王奶奶嘴角的痣……”話未說完，陳秀芳的鬼影開始變化，皺紋爬上臉龐，嘴角的痣移到腮邊——分明是王奶奶的模樣。原來她才是真正的陳秀芳，當年借著火遁假死，用鬼魂之身守著小滿的骸骨，直到雙胞胎長大。
    “我早該下去陪你們。”張爺爺突然跳進地宮，掏出打火機點燃袖口的刺青，“0319是鍋爐爆炸的具體坐標，我把你們的生辰八字刻在身上，就是等著這一天……”火焰順著他的手臂蔓延，照亮了地宮牆壁上的壁畫：三個女人圍著鍋爐，中間的陳秀芳抱著雙胞胎，鍋爐上的壓力表畫著骷髏頭，正是父親當年受賄的證據。
    “別！”小滿我的身體）撲過去拉住張爺爺，她腕間的銀鎖突然發出強光，將火焰熄滅。我看見張爺爺手臂的燒傷下，紋著半朵槐花，與我肩上的胎記合起來正是完整的花朵——原來他才是陳秀芳的丈夫，小滿的親生父親，當年在煤礦事故中“死亡”，實則改名換姓回到家屬院，隻為守護妻女。
    石棺傳來“哢嗒”聲，刻著“周滿”的棺材自動打開，裏麵躺著件嶄新的棗紅旗袍，領口繡著並蒂蓮，花瓣上綴著二十顆槐樹種——每顆都刻著當年火災中亡者的名字。陳秀芳王奶奶）的鬼影拿起旗袍，遞給小滿：“穿上吧，這是用二十載槐香織的往生衣，能送你回人間。”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墨綠旗袍已與皮膚融為一體，後頸處浮出燙金的“穗”字，而小滿穿上棗紅旗袍的瞬間，胸前浮現“滿”字，兩字相扣，正是“穗滿”銀鎖的紋路。父親突然從懷裏掏出泛黃的圖紙，是鍋爐房的改建圖，牆角標著紅色叉號——那裏埋著當年的事故報告，還有陳秀芳的工牌。
    “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們所有人。”父親將圖紙扔進地宮中央的火盆，火苗突然變成藍色，映出當年的場景：陳秀芳發現壓力表被篡改，與父親爭吵時，母親為搶車票推了她一把，導致煤油燈翻倒。而張爺爺當時叫陳建國）衝進來時，火已封門，他隻能用身體頂住門板，讓陳秀芳把孩子塞進牆縫。
    “原來你才是小滿的爸爸……”小滿我的身體）顫抖著握住張爺爺的手，他眼中滾落老淚，腕間的刺青“0319”變成“建國”二字。陳秀芳的鬼影歎了口氣：“當年我以為他死了，才帶著小滿來投靠你們，誰知道他一直活著，就在小賣部看著我們……”
    地宮頂部開始掉落磚石，陳秀芳急忙推我們向石棺：“時辰到了，你們必須歸位！小穗我）留在地宮，小滿回人間，這是二十年前就定下的契約。”母親突然抱住我，哭喊道：“不，她才是我的親生女兒，當年我害怕失去，才調換了你們，但這些年我一直知道，小穗的眼睛像你陳秀芳），小滿的胎記像我……”
    她的話如驚雷劈開混沌。原來我才是陳秀芳的親生女兒，當年母親生下雙胞胎後，因陳秀芳是父親的舊情人，便偷走我的姐姐小滿，將我陳秀芳的女兒）留在身邊。火災當晚，陳秀芳識破調換，本想帶走親生女小滿，卻因火災被困，隻能將錯就錯，讓我以“小穗”的身份活著，而小滿母親的親生女）被留在牆縫。
    “所以我才是真正的小滿，她穿棗紅旗袍的）才是小穗？”我看著對麵與我一模一樣的女孩，她眼中閃過痛苦與釋然。陳秀芳點頭：“當年你媽用銀鎖換了你們的命，現在該物歸原主了。”說著，她將“穗”字鎖戴回小穗原小滿）頸間，“滿”字鎖回到我頸間，兩聲清響後，地宮震動加劇。
    張爺爺突然抱起陳秀芳的鬼影，跳進刻著“陳秀芳”的石棺：“當年沒護好你們，現在我陪你一起。”石棺蓋自動合上，棺蓋上浮現槐花圖案，與我肩上的胎記完美契合。父親和母親跪在我們麵前，掏出當年的事故責任書，上麵有三人的血手印——原來他們早知道真相，卻用二十年時間逃避。
    “拿著。”陳秀芳的聲音從石棺裏傳來，小穗原小滿）手中多了本鍋爐房值班記錄，最後一頁寫著：“四月廿四子時，雙生歸位，槐骨成灰，火債清。”地宮出口傳來消防車的鳴笛，二十年來第一次，家屬院的槐樹開始落葉，不是槐花，是金黃的槐葉，像給亡者鋪的往生路。
    當小穗原小滿）踏出地宮時，晨光正好穿透槐樹，她腕間的銀鎖發出強光，照亮了家屬院每扇窗戶。而我站在地宮中央，看著墨綠旗袍漸漸變成灰燼，露出底下的白色殮衣，上麵繡著未完成的蝴蝶盤扣——那是陳秀芳當年沒給我繡完的嫁妝。
    “小穗，記住，槐樹下的魂兒不是鬼，是等了二十年的媽媽。”陳秀芳的聲音消散前，我終於看清她眼中的溫柔，那是母親看孩子的目光，原來她早就知道我是她的親生女兒，卻為了讓我活著，甘願做二十年的孤魂野鬼。
    消防車的聲音近了，小穗原小滿）轉身看向我，眼中含著淚微笑：“姐姐，別怕，我們會在槐花香裏重逢的。”說完，她踏出地宮，陽光將她的身影拉得老長，而我慢慢沉入石棺，聽見地麵傳來母親的哭喊，還有槐樹最後一次的“咯吱”聲——那是陳秀芳和張爺爺的魂靈，終於隨著晨光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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