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清晨。
    葛葉的專屬病房裏燈光亮了一夜，電腦屏幕上正顯示著各大社交平台的數據監測界麵。
    薛濤坐在一旁，眉頭緊鎖，手指快速敲擊著鍵盤。
    “微博那邊果然出手了，幾個相關的詞條排名都在往下掉。”薛濤語氣帶著一絲嘲諷，“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葛葉靠在椅背上，眼神銳利地盯著屏幕，聲音清冷道，“五年前他們能一手遮天，現在可沒那麽容易了。那邊情況怎麽樣？”
    “爆了。”薛濤切換著頁麵，語氣振奮，“尤其是漫遊app，你的長文和那篇文章都被頂在首頁熱門，討論度極高，根本壓不住。其他短視頻平台也都是解析和道歉的視頻，輿論風向徹底扭轉了！”
    “微博那邊還是想壓熱度，尤其是關於當年投票細節和鎖敏感詞的那幾個詞條，撤得很快。”
    薛濤右手滑動著鼠標，“但這次不一樣了，漫遊和那幾個平台根本壓不住，討論度太高了。尤其是你那篇長文，太紮實了，路人盤被徹底撬動。”
    葛葉微微頷首，他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眼神深邃，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明暗交錯。
    他知道這無疑是將熱芭曾經的傷疤再次揭開，雖然是為了更好的愈合，但過程必然伴隨著疼痛。
    “壓不住的。”他聲音低沉，“真相就是真相，埋得再深，總有見光的一天。更何況，她從來都不該被那樣對待。”
    五年前，他從漫長的治療中掙紮出來，重新拿起手機時，看到的卻是鋪天蓋地的“水後”嘲諷和不堪入目的謾罵。那一刻的心悸和憤怒，至今讓他記憶猶新。
    他想做點什麽，卻發現自己剛剛重新站起來，力量微薄，而她已經遠赴高原，用一種決絕的沉默，隔絕了所有喧囂。
    那種無力感，至今想起，他仍然感覺窒息。
    “五年了……”葛葉低聲呢喃，指尖無意識地蜷縮，“還是晚了五年。”
    如果當時他能更強大一點，如果當時他能陪在她身邊…
    薛濤看出他的自責，暗自歎了口氣，當年他們所有的精力都在葛葉的病情上麵，幾乎沒有怎麽關注網絡上的事情，而他們了解事情原委後，葛葉已經在藏區和熱芭相遇。
    但是熱芭當年所遭受的非議，葛葉卻一直耿耿於懷。
    他伸手拍了拍葛葉的肩膀，“小葉，別這麽想。那時候你自己的情況…”
    薛濤語氣一頓，“現在也不晚，你看，真相或許會遲到，但不會缺席。你現在做的，就是給她最好的支持。”
    葛葉剛想說什麽，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亮起，顯示的來電人讓他和薛濤都愣了一下。
    是熱芭。
    這個時間，她那邊應該是深夜。
    薛濤立刻噤聲，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無聲地拿起自己的東西退出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葛葉深吸一口氣，接通了電話，聲音下意識地放柔，“喂！熱芭？怎麽還沒休息？”
    電話那頭，沒有立刻傳來回答，隻有極力壓抑的、細微的吸氣聲，像是怕被他發現，卻又控製不住。
    異國酒店房間內，窗外的霓虹透過紗簾，在地毯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熱芭蜷在沙發上，手機緊緊貼在耳邊，聽著聽筒裏傳來的、隔著千山萬水的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無形的重量，壓得她的心跳也跟著那頻率一起，沉甸甸的。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樣子——或許也獨自待在某個安靜的空間，眉宇間帶著慣有的思索，或許還有些不易察覺的緊張。
    她沒有回答葛葉的問題，葛葉也沒有再開口。
    於是，沉默開始在電話線兩端蔓延，但卻並不令人尷尬，反而像是一種無聲的交流，所有的忐忑、期待、還有那份共同經曆風雨後的默契，都在這一呼一吸間流淌。
    終於，熱芭深吸一口氣，打破了這片寂靜，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又異常清晰。
    “葛葉，”她叫他的名字，“你想好答案了嗎？”
    電話那頭，葛葉的呼吸似乎滯了一下，隨即變得更加粗重了些，透過聽筒清晰地傳過來，像羽毛輕輕搔刮著熱芭的耳膜，也搔刮著她的心。
    她又耐心地等了一會兒，隻聽到他壓抑的呼吸聲，仿佛在進行一場極其艱難的內心的戰爭。
    就在熱芭以為他會不會再次退縮時，葛葉終於開口了，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著灼熱的溫度。
    “熱芭……”他喚她，停頓了片刻，仿佛在積蓄勇氣，“我這一生……其實都沒敢奢求太多。”
    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清醒和淡淡的苦澀。
    “尤其是感情。我見過太多無常，也清楚自己身上背負的東西。我怕……我賠不起，我給不了別人期待的安穩和長久。”
    熱芭的心微微揪緊，她沒有打斷他，隻是更緊地握住了手機，仿佛這樣就能傳遞給他一些力量。
    “但是……”葛葉的話鋒微微一轉，聲音裏注入了一種極其複雜的情感，有無奈，有珍視，更有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溫柔，“熱芭…你是個例外。”
    他輕輕笑了一下，那笑聲短促而沙啞，充滿了自嘲又甜蜜的意味。
    “從很久以前開始，你就是那個……我唯一無法用理智去衡量的意外。我甚至……我甚至曾經在夢裏，偷偷幻想過……”
    “幻想過……如果真的能和你在一起，會是什麽樣子。”
    他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語速也慢了下來，像是陷入了某種美好而虛幻的回憶裏。
    熱芭屏住了呼吸。
    “我們也許會有一棟不大但很溫馨的房子，不用很豪華，但要有陽光能曬進來的大窗戶。院子裏……最好能有個葡萄架，夏天的時候，藤蔓爬滿了架子，下麵會很陰涼……”
    他描述得越來越細致，聲音也越來越溫柔，仿佛那個畫麵就在他眼前。
    “葡萄架旁邊，可以掛一個秋千……白色的那種。你就坐在上麵，晃啊晃啊……我就在邊上，抱著把吉他，給你唱歌……就唱你喜歡的那些，或者……我自己胡亂寫的也行……”
    熱芭的眼前，仿佛也真的出現了那樣一幅寧靜美好的畫麵，夕陽，院落，秋千，還有他溫柔的側臉和歌聲。
    她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眼眶卻開始發熱。
    “我們還會有我們的孩子……”他說到這裏時，聲音裏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期待和小心翼翼，“可能像你多一點，漂亮，活潑，也可能……唉，還是像你比較好。”
    葛葉還在繼續絮絮叨叨地說著，像是要把積壓在心底多年的幻想一次性全都傾倒出來。
    聽到這裏，熱芭再也忍不住，淚水無聲地滑落，但與此同時，一種巨大的、酸澀又甜蜜的暖流充斥著她的胸腔，聽到這個傻子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她不由忍不住破涕為笑。
    葛葉似乎聽到了她那聲極輕的、帶著淚意的笑，他的敘述停了下來。
    電話裏再次陷入短暫的沉默，但這一次，氣氛卻完全不同了，某種堅定的東西正在破土而出。
    葛葉深吸了一口氣，那聲音通過電流傳來，無比清晰，也無比鄭重。
    “熱芭，”他的聲音不再沙啞，反而變得異常清晰和沉穩，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和承諾，“是你先走向我的，是你先邁出了那九十九步……甚至更多。”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出接下來的話，
    “既然你已經勇敢地走了這麽久，走了這麽遠……那我還有什麽理由…再站在原地逃避？”
    他的語氣陡然變得無比堅定，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熱芭，餘生…我們在一起吧！”
    不是疑問，不是試探，而是一句經過漫長掙紮和深思熟慮後，最終得出的、不容置疑的結論和誓言。
    “我不知道未來到底會怎樣，我的“不確定”依然存在。但是……”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溫柔，“我確定的是，我不想再浪費任何能和你在一起的時光。一分，一秒，都不想。”
    “我想和你一起，去麵對所有的一切。好的，壞的，已知的，未知的。”
    “你……還願意嗎？”
    熱芭早已淚流滿麵，她用手緊緊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但滾燙的淚水卻不斷地從指縫間溢出。
    她等這句話，等了太久，也走了太遠。
    所有的委屈，不安，猜測，都在他這句鄭重而堅定的“我們在一起吧”麵前，化為烏有。
    她用力地點頭，即使他看不見，然後帶著濃重的鼻音，哽咽著，卻又無比清晰地回答。
    “我願意。”
    說完這三個字，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又像是被巨大的幸福填滿，隻能對著電話，一遍遍地重複，“我願意，葛葉……我願意…”
    電話那頭，葛葉聽到她的回答，仿佛也卸下了千斤重擔，長長地、深深地籲出了一口氣，那氣息裏帶著如釋重負的顫抖，以及洶湧而出的、再也無法掩飾的愛意和激動。
    “好，我等你回來。”他簡短回答，聲音低沉而繾綣，仿佛包含了千言萬語。
    兩人就這樣，隔著遙遠的距離，聽著對方的呼吸和細微的啜泣聲，誰也沒有再說話。
    無聲的電流裏，某種嶄新而牢固的聯結正在悄然生成，溫暖而堅定地包裹著兩顆終於緊緊靠攏的心。
    窗外的月光溫柔地灑落，照亮了熱芭帶淚卻綻放著無比明媚笑容的臉龐。
    也仿佛照亮了電話另一端，那個同樣如釋重負，眼中終於燃起堅定光芒的男人。
    未來依然未知，但至少此刻，他們擁有了彼此。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