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竹林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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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隨著朝瑤踏入花團錦簇的府邸,一步一景,一步一花叢,亂花漸欲迷人眼,蝶戀蜂狂。
    “姐姐,你這倒不像府邸,更像一個花園。”西陵淳第一次見有人將府邸置成這樣。
    “我喜歡養獸,給不了人家山青海碧,給點念想也是好的。”
    念想?防風邶目光落在紅似瑰寶的洛神花,唇角微微上揚的弧度泄露了心事,像蜻蜓點水般一瞬即逝。
    洛願看向西陵淳,隨意拍了拍防風邶的手臂,喚了一聲蓮池的小九。西陵淳猛地瞧見一條黑蛟,破水而出,半個身軀隱於水中,身軀如山脊隆起,與他凝視的雙眸閃爍著幽光。
    小九..............主人怎麽來了?今晚留宿嗎?臭白虎,天天撒嬌賴著瑤瑤,心裏不爽。
    “姐姐,你這蛟養多久了?”西陵淳注視著黑蛟陰冷的眼神,鎮定自若,男兒血性,對這些凶猛異獸,天生帶著征服欲。
    原以為朝瑤養些小貓小狗,不曾想她喜歡養這些凶獸。
    “幾年吧,玉山獸蛋孵化出來的,你喜歡,我下次送你一顆。但什麽時候,孵化出什麽東西,我可不知道。”小夭與瑲玹的獸蛋完全成擺設了,皓翎王那顆用來砸蓐收幾次,也沒砸出來。
    “那我就先謝謝姐姐了。”西陵淳喜愛這些,立刻欣喜應下。
    “不謝,不謝。”洛願對著小九勾勾手指,“給他摸一下。”
    小九乖巧地向防風邶俯下頭顱,防風邶隨手摸了一下,十分敷衍。西陵淳摩拳擦掌等著小九過來,誰知,防風邶摸完,它立刻沉入水池,不見了。
    小九..........小屁孩!
    洛願.............“怪我,忘記說們了。這蛟還小,不太聽得懂話。”
    洛願轉身帶著西陵淳往前麵走,趁他不注意,朝著防風邶瞪了一眼,防風邶一笑了之。
    西陵淳望著遠方花叢中追趕山雉的白虎,白虎珍稀難尋,“姐姐,你這白虎幼崽,怎麽尋來的?”
    “義兄送的,他路過救下的。”洛願把無恙喚過來。無恙奔跑過來看見瑤兒身邊的人,怎麽他氣息變了?
    防風邶盯著無恙跑過來,笑得愜意,可眼底那潭黑水始終平靜無波,連眼睫垂落的陰影都未曾顫動分毫。
    “我能抱它嗎?”西陵淳猶豫地看向朝瑤。他沒見過真正的白虎,心裏格外好奇。
    “它防備心強,你試一試。”無恙像是小時候認過親戚,給它注入過靈力的人,還能摸一摸,其餘人剛走近就齜牙咧嘴。能抱到無恙的人除了玉山那幾位,就隻有她和小夭、鳳哥。
    瑲玹都不行,每次瑲玹向無恙伸手要抱它,無恙立刻傲嬌地扭頭不理。
    西陵淳蹲下身子,試探性伸出手,手未觸碰到頭頂,白虎眼神猛地一變,凶狠地盯著他的手,仿佛再近一寸,它就不客氣了。
    “我試一試。”防風邶蹲在無恙身側,唇角勾起恰到好處的弧度,眼尾卻凝著未化的霜,笑意像浮在冰麵上的月光,明亮卻觸不到深處。
    “摸一摸。”防風邶對它勾了勾手。
    西陵淳意外見到白虎往前走了兩步,防風邶輕柔地撫摸著白虎皮毛,白虎像是十分享受。
    無恙..............打不過,都是熟人,摸一摸不礙事,氣死臭黑蛇。
    九鳳................逆子啊!怎麽和小廢物一樣沒出息!
    洛願..............鳳哥,你別罵我呀。我們這叫審時度勢。
    “滾!!!老子明晚給它帶回來!”說了多少次不可掉以輕心,逆子還享受上了。
    “想來它很喜歡我。”防風邶徑直抱起無恙,單手摟在胸前,隨意撫摸。
    西陵淳:“哈哈哈........”笑兩聲尷尬就過去了。
    你這時候長嘴了!“它之前見過防風邶,還沒見過你,第二次就好了。”洛願解釋了一句,趕緊領著人朝裏麵走去。
    防風邶抱著無恙走在她身側,小九瞧著主人的模樣............天塌了!心機虎又在撒嬌了!看看自己的身軀,就差它毛絨絨的皮毛。
    竹林深處,青翠的竹影在陽光中搖曳,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竹葉,在濕潤的泥土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仿佛碎金灑落。
    微風拂過,竹枝輕擺,竹香浮動,清冽而悠遠。防風邶倚竹而站,愜意地雙手環胸,低眸注視正在挖酒的兩人。
    無恙早被竹林突然出現的兔子吸引,追上前捕食。
    “姐姐,你這酒怎麽埋得這麽深?”西陵淳掘地三尺還沒看見酒壇。
    “竹林本就可以聚集靈氣,土壤蘊含土氣。埋得深,酒取出時會更加濃鬱醇香。”洛願胡說八道一通,她記得瑲玹是埋在這裏呀。
    “我來吧,讓淳弟休息會。”防風邶瞧她眼眸裏心虛一閃而過,笑著放下手走到她身邊。
    防風邶指尖匯聚一道水靈,水靈注入西陵淳挖好的土坑,水靈順著土壤縫隙蔓延。洛願與西陵淳看見竹葉上凝結著晶瑩的水珠,微風一吹,便簌簌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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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靈探到酒壇時,防風邶回眸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帶著三分狡黠七分溫存,藏著星子般的笑意。
    一直挖下去,地挖穿,酒還安然無恙。水靈包裹著酒壇,如同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
    洛願往後一看,尷尬地直摳頭,“失誤,定位失誤。”
    西陵淳...........這位置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水靈將酒壇上的泥土洗淨,西陵淳抱著酒壇,興衝衝往竹榻走去。
    “沒臉也會難為情?撞到竹子,疼得可是自個。”防風邶打趣身邊低頭走路的人。
    好話難聽,“這頓酒算我謝你了,沒讓塗山篌起疑。”
    “聖女世事洞明,人情練達,這點小事也放在心上。”防風邶低笑出聲,瞳孔幽深如井,迎著陽光卻吞不進半點暖意,負手邁開步子,大步往前走去。
    三人倚在竹榻淺酌,竹葉青酒初入口時泛起清冽的竹香,似咬碎嫩筍尖時迸發的鮮甜汁液,轉瞬化作山澗泉水的甘冽。
    “姐姐,這酒入口竹香沁喉,哪家得來的?”西陵淳喝慣烈酒,清酒也喝過不少。此酒滑過舌麵時,竹瀝特有的草本微苦與穀物甜香交織,別有風味。
    “別人給的方子,瑲玹幫我釀的。我又命人將竹筒倒置在蜂巢下,讓晨露混著蜂蜜自然滲入竹節,略帶一絲甜。”洛願端起竹杯,一口喝完。抬眸看向防風邶,他倚在竹榻眯著眼睛,悠閑飲酒,物我兩忘。
    洛願怎麽覺得他要登仙了?
    “淳弟,防風邶,換個喝法。”
    防風邶和西陵淳同時看向她,洛願拿起摘月壺往聽泉杯注酒,摘月壺出酒時自帶簌簌竹風響,當聽泉杯中酒滿七分時,酒液晃動如遊魚穿梭竹影。
    洛願將聽泉杯放到承露盤時,酒香緩緩蒸騰,隨後她把酒遞給西陵淳和防風邶,“你們再嚐嚐。”
    防風邶微微挑眉,接過聽泉杯,西陵淳嗅了嗅杯中酒,酒香層次更複雜了。
    每一口都仿佛在舌尖演繹一場竹林四季的更迭。
    初嚐時清冽如春,帶著新筍破土時的鮮嫩甘甜,細品又泛起夏竹被烈日灼烤後的木質焦香。酒液入喉的刹那,秋露般的涼意順著喉管滑落,最後竟意外浮現出冬日烘烤竹炭的溫暖焦糖香。最絕的是咽下三息後,舌根突然湧起雨後竹林特有的泥土腥甜,轉瞬又被竹膜包裹的蜜香取代。
    “怎麽樣?是不是又好喝些呢?”洛願期待地望著兩人,等著兩人點評。
    “怎麽做到的?酒的口感變得微妙起來。”西陵淳依照朝瑤的方法,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洛願笑盈盈地注視著西陵淳,“摘月壺取五年生紫竹最粗壯的第三節,聽泉杯用雷擊竹筒截取七寸九分,保留竹青層。承露盤整塊竹根雕就,下方有竹炭片。”
    防風邶拿起荷葉形的承露盤,盤麵用腐刻技法做出青苔紋理。盤後九處凹陷,每處嵌有不同年份的竹炭片。
    “你怎麽想到這個的?”防風邶放下承露盤,抬眸漫不經心地看著她。
    “我也不知為何,同樣的方子,瑲玹釀出來就是美酒,我釀出來就難以入喉,我就開始琢磨如何能讓酒好喝。”
    洛願拿起聽月壺,得意地分享自己傑作,不禁挪動位置,盤膝端坐在防風邶身側,“你看壺嘴,內嵌銀蛇吐信機關,所以會有風響。”
    防風邶拿過聽月壺,看了一眼壺嘴,揭開壺蓋,壺身陰刻符文。他把聽月壺遞給西陵淳,“你姐姐倒是能想到法子。”手隨意搭在她身後竹欄,慵懶愜意。
    西陵淳連忙接過,看懂其中關竅,拿起聽月杯看了看,“杯子可有巧妙?”
    “有啊。”洛願隨後拿起竹案上防風邶的杯子,倒扣在案麵,“杯底鑲嵌著岫玉,酒滿七分時岫玉顯露出"未出土時先有節"的微雕字,雕刻時將靈氣封存在岫玉。”
    “這套酒器暗合竹的一生,新篁解籜、勁節淩雲、落葉歸根。”防風邶緩緩坐直,並肩而坐。手指微動,酒壇裏的酒形成水柱落入聽月壺,西陵淳看見注酒時墨竹在酒液中浮動。
    洛願見防風邶坐起來,她利索地往後一仰,頭靠竹欄,微眯雙眼凝視著竹葉上斑駁的光影,“你們先喝,我撐著了,得緩一緩。”
    防風邶向後掃了一眼,微微一笑,“我們先喝。”
    兩人舉杯暢飲,防風邶談吐幽默有趣,知道許多新奇事,對西蜀風物地誌也有了。西陵淳作為未來族長自小被培養,長期被父親帶在身邊,多識廣可,兩人杯酒言歡。
    每次酒壇見空,埋藏在地下的酒壇立刻破土而出。洛願聽著接二連三的聲音,鬼老頭的口福沒了,皓翎王的品鑒沒了,瑲玹的竹下賞酒沒了。
    「這些光斑是時間蛻的皮吧?」
    洛願數著竹葉間隙漏下的光點,恍惚覺得有金色小蟲在咬噬記憶的裝訂線。幾百年前,她每年都能聽到老爸的煙嗓給她唱生日歌,哥哥日複一日的“洛洛”。
    好久沒聽到他們的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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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欄的涼意緩緩滲進骨髓,忽然錯覺是幼時趴在外婆膝頭乘涼,那柄蒲扇搖碎的月光正落在後頸。可睜眼隻見竹影如刀,將幻象裁成滿地碎金。
    洛願伴著耳邊兩人談笑聲,合上雙目。她的孤獨並非來自無人相伴,而是靈魂深處無人共鳴的荒蕪。
    時間對她而言不再是流逝的河流,而是凝固的琥珀。她在其中靜止,看著萬物更迭,而自己卻永遠站在記憶的斷層裏。
    熟悉的風景早已湮滅,熟悉的語言成為死語,甚至連自己都陌生得令人心悸。她活著,卻像一縷遊魂,不屬於過去,亦不屬於現在。
    洛願腦海裏皆是過往,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感覺陽光像是消失了,睜眼一看,防風邶一手撐在榻上,一手搭在膝上,側身屈膝凝視著她,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洛願仰起頭瞟了一眼西陵淳,西陵淳趴在竹案上,嘴上的醉話如同囈語,聽不真切,典型喝醉了。“他的酒量不止於此。”
    “用了些氏族公子沒見過的小把戲而已。”防風邶瞟了瞟她脖頸下影影綽綽的灼痕,“那日為何帶我去北冥。”
    洛願懶洋洋地再次閉上眼睛,“我這個雇主有良心,事後包救治。”
    “人人都像你這位雇主這麽有良心,也沒那麽多暗衛殞命。”防風邶的輕笑聲隨著清風蕩開。
    “你那次射殺瑲玹,知道我在?”洛願閉著眼睛回憶當初在清水鎮,以及在七王府邸的事。
    瑲玹的靈力能與他對打幾招,片刻之後隻剩下落荒而逃,那夜鳳哥沒推開瑲玹,瑲玹必死。
    他去暗殺,對方人多勢眾,他受傷卻依然能全身而退。那晚,他沒射出第二箭是知道瑲玹有後手?
    防風邶聞言倚在她身側,頭靠在竹欄,眺望看不到盡頭的藍天。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
    “你不是不參與嗎?為何次次救他。”低聲輕語,唯竹風知曉,他袖中攥緊的掌心已掐出月牙痕。
    “那你下次別當著小夭麵殺,我就不救他了。”竹林搖曳,難搖散心間事。
    “我還以為你舍不得你姐姐難過。”
    洛願猛地睜開眼,空中飛鳥映在她眸中,“誰在乎我會不會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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