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恩怨兩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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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正濃,洛願感受到身邊的氣息出現變化,酒瓶一丟,淡定注視著光影。九鳳驟然察覺結印被切斷,立刻起身衝出房間卻被阻擋在獸苑,此刻夜色中什麽都沒有。
    “鳳姨。”她為了這一刻,下定決心,等候許久。
    “洛洛。”
    洛願注視著鳳姨那雙慈愛溫柔的眼睛,深深刺痛她的心,“鳳姨,洛願死了還是活著?”她想知道,茫茫人海為何非得是她。
    鳳裏希凝眸那雙悲傷的眼睛,“洛洛,你做這麽多事,就是為了見我一麵,你的性子總是那麽執拗。”
    “你告訴我啊!我在這裏幾百年了,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我想知道我哥他們好不好,我用幾百年的孤獨,換一句實話也得不到嗎?”洛願委屈地嚎啕大哭,她能不能回去?她不喜歡這裏,她壓根不喜歡!
    “洛洛,洛兒。”鳳姨向她伸出手,洛願眼淚不受控地流出,抽泣哽咽,“你告訴我好不好?我隻想知道他們好不好,讓我看一看,看完我就乖乖聽話。”
    風聲帶來鳳姨的歎息,洛願眼前出現光影,凝視光影。她看見哥哥與老爸那刻,眼淚洶湧而出,老爸頭發斑白,哥哥沉穩內斂,變了,都變了。
    陽光透過枯枝灑在石碑上,如同時光的指紋愛女洛願之墓。
    “洛洛,爸爸又來看你了。這麽多年,也沒夢見過你。你是不是怪我?怪我沒給你健康的身體。”
    洛父凝視著那張笑盈盈的黑白相片,撫摸相片的手指輕顫,十八年的父女,好似還沒做夠。
    “爸,豬洛洛怎麽會怪你。”
    洛願望著光影,呢喃低語,“不怪,一點都不怪。”她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支撐自己的信念倒塌,洛願覺得像是失去所有的力氣。“爸,爸,爸.........”她撲向光影中父親顫抖的手,像個迷路的孩子,徒勞地去抓老爸的手背。
    當發現無法觸碰時,喉嚨裏擠出幼獸瀕死的嗚鳴。
    “以前總說永遠貌美如花,豬洛洛,你是不是為了貌美如花,所以留在了十八歲,哥哥都已經步入中年,洛洛依舊貌美如花。”。
    洛願望著哥哥的麵龐,悲痛欲絕。跪坐在虛空中,指尖穿透光影裏父親斑白的鬢角。當看到墓碑上的自己永遠凝固在十八歲的笑臉時,周身氣息暴漲。
    嘴角咧到極致在笑,眼裏卻奔湧著淚水,兩種極端情緒在臉上撕裂出可怕的溝壑。
    “哥哥,爸爸。我過得很好,很好。”洛願望著蒼茫夜色,她的十八歲成了親人永遠的傷痛。
    “倘若知道那一年,你會離開,哥哥說什麽都日夜守著你,你是不是因為哥哥當時不在你身邊,所以才不入夢,又生氣呢?”看著小奶團子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愛笑愛鬧的性子禁錮在文靜的身體裏。
    \"豬洛洛...豬洛洛...\"她模仿哥哥的語調喚著自己的小名,聲音甜膩得仿佛真還是當年撒嬌的少女。可緊接著就爆發出夜梟般的尖笑,十指深深插進發間撕扯,縷縷青絲帶著魂光飄散,如同被扯斷的往昔時光。
    用指尖臨摹光影裏哥哥眼角的皺紋,動作溫柔得令人心碎,何年何月是盡頭?恍若這兩世清冷如夢。
    “哥哥....哥哥....”她不停喊著哥哥,哥哥小時候經常抱她,背她。她無法劇烈運動,哥哥就背著她、抱著她,與玩伴追逐打鬧。
    周身爆開的靈力將獸苑裏的花草樹木全部震碎,極致的悲痛,以毀滅的姿態呈現溫柔。
    九鳳在獸苑外,驀然感受到小廢物的靈力。與上次一樣,不管他如何凝聚靈力,絲毫不能破開神明設下的結界。
    “洛兒。”風裏希凝視著痛苦萬分的洛願,溫柔地喚她。“你的魂魄與旁人不一樣,天地隨著時間,靈炁變得有限,普通人的身軀承受不了你的魂魄,早夭與早逝就成了你每世的結局,墜入無盡的輪回。”
    洛願望著地麵,什麽也聽不進去,心裏僅剩下她回不去這個念頭。她嘴裏一直喚著哥哥、爸爸。
    墓碑上的枯枝投影在她身上,像無數道枷鎖。洛願看著墓碑上搖曳的光影,忽然開口:“鳳姨,我今日殺了那麽多人,什麽懲罰都可以。”
    她甚至想要一道雷劈死自己,去他媽的宿命。她不活了行不行?結束這永恒的宿命。
    “洛兒,回歸本心,遵循本心。修行以行製性,悟道以性施行,差別皆在一顆心。”洛願眼前的光影隨著鳳姨的話,忽然改變。上次未看完的畫像再次延續,這次不再如上次般一幕一幕,而是如電影般放映。
    光影裏,防風邶帶著小夭在澤州、軹邑四處遊玩,他們隔幾日就會一起學習箭術,每個犄角旮遝的好吃好玩,他都能找到。
    俊美男子帶著喬裝打扮的普通少女走在街頭,沒錢就去賭場轉一圈。清逸的塗山璟每隔三四日會去辰榮山看一次小夭,兩人有時候在山間徜徉,有時候在水邊遊玩,有時一起摘木槿葉洗頭。
    瑲玹與豐隆密謀養兵,與馨悅打情罵俏,郎情妾意。
    記憶與畫麵對比,好似有改變,好似沒改變。
    對於她來說,本該消失的生命像是得到延續。
    “開頭永遠鴻蒙初辟,天地始開。不管是三界十方,還是三千三大世界,層層嵌套。總有人因八苦,打破界限。”
    “為什麽束縛我?”洛願抬頭望著鳳姨,眼淚汪汪,深邃的大海無聲訴說著幾百年的委屈與孤寂。
    “沒經過艱難坎坷,一旦突然得到夢寐以求的東西,長期被壓抑的欲望徹底爆發,最終不過是黃粱美夢一場。你渴望十八年做個身體健康的正常人,一夕之間,遨遊天地,你會做什麽?”
    “我會一邊聲色犬馬,鬥雞走狗,尋找各種刺激,一邊琢磨回家。”洛願回憶著上輩子的心願,真心相待。
    她肯定不會甘心留在小夭身邊,她要把上輩子沒有享受過的東西全都享受。說不定,這幾百年,她都在貪圖安逸。
    “假若永遠是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狀態,我會在孤單中心理扭曲,說不定最後真成邪修,魔頭。”
    “洛兒,人忘記一切回到原點,不過是重複錯誤,永劫輪回,循環往複。新生啼哭實為對苦難世界的本能恐懼,而人們明知人生多苦,卻因執念與遺憾不斷重蹈覆轍,如同陷入永無止境的循環。唯有清醒直麵荒誕,方能在循環中淬煉出生命的意義。
    “當保護殼被徹底粉碎,真正的重生才可能開始。生命的價值不在規避傷痛,而在讓每道傷痕都成為透光的裂隙。輪回之輪因此不再是刑具,而升華為創造星空的陶鈞。”
    鳳姨再次向她伸出手,洛願身子忽地騰空落入她的懷裏,“這個道理,你不是已經在小夭身上悟出來了嗎?”
    洛願凝視著鳳姨那雙憐憫眾生,星海浩瀚的眼睛,像是冷靜了幾分,“我們是不是認識?為何我對你總是有種天生的親近,你是我某一世的親人嗎?”
    “洛兒,說盡則緣滅,可渡不可說。”
    洛願目不轉睛盯著鳳姨的眼睛,慈愛溫潤,似春水潺潺,眸光深沉,似有千言萬語。凝視自己時,目光如水,柔和似月,飽含關切。
    母親?心裏稱呼剛起,洛願猛地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傷心過頭,都敢給自己臉上貼金。
    看見洛願的動作,鳳裏希疼惜地盯著她的臉頰,雙眸滿溢欣慰,“洛洛幾百年沒有過生日了,這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
    洛願望著鳳姨手上突然出現的一金一紅兩顆珠子,眼裏水光再次閃現。每次都是她給小夭過生日,這裏的神族與妖族不在意生辰,可她在意,她經曆過每年隆重的生日禮。來到這裏之後,無人再記得她的生日,僅西陵珩送過自己生日禮物。
    她回身緊緊抱住鳳姨的脖子,哭得撕心裂肺,“我想家!我想爸爸與哥哥,我想了幾百年的家,沒了。”
    鳳裏希將她抱在懷裏,任由她的眼淚沾染衣襟,一下一下撫摸著她背,仿佛抱著心愛之人,溫柔安撫。
    小廢物不會又得挨劈?九鳳徑直飛身雲層,獸苑上方像是被濃濃雲霧遮掩,妖瞳之下也無法看清。
    長劍帶著太陽精火,引出雷霆,轟然一聲,劈落在雲霧。稱能焚盡八荒的太陽精火,此刻竟像風中殘燭般明滅不定,無法撼動分毫。
    防風邶倚在院中樹椏飲著烈酒,死死摁住怒火之下無處可逃的蝕骨心疼。手上似乎還殘留著那灼人的溫度,無聲地拷問著他的靈魂。
    忽然看見夜空中的火色雷電,上次清水鎮關於金色雷電的記憶如潮水襲來,不作他想,扔下酒瓶立刻飛向獸苑。
    衝進獸苑的腳步驟地被彈開,這不是普通的結界。迅速雙手結印想要強行撕開結界,所有靈力下卻如以卵擊石。
    九鳳望見獸苑門口的人,從空中躍下,落在他身後,譏笑道:“九命相柳也會心疼?”
    “心疼?你嘴裏也會吐出這兩字?”防風邶回身嘲諷地盯著他。“她一個連獸都不敢殺的人,一步步走到今天,還得多謝你嘴裏的心疼。”
    九鳳長劍負在身後,“她變成滿手鮮血的人,你很失望?奉勸你一句,要狠就得真狠,別學著大廢物嘴硬心軟。我若是你,直接對準心口。”
    剛才周圍無人,他怎麽知道這麽具體?狠厲的眼眸凝視九鳳那雙譏諷的眼睛,“我倒是小看你睥睨窺覦的本事。”
    “我與她光明正大,彼此無隱。”九鳳對他的反應極為滿意,“生死相連,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我看看,你們到底怎麽生死相連。”形如月牙,晶瑩剔透的彎刀出現在他手中。
    “那你再看看,她幫你還是幫我。”長劍直指。
    月色如刃,割裂獸苑上空的雲層。九鳳長劍映著雷光,防風邶的彎刀泛著寒霜,兩道身影在結界邊緣形成微妙的對峙。
    兩道身影在夜色中交錯。九鳳的長劍裹挾著太陽精火,每一次劈斬都似要將夜空撕裂。防風邶的彎刀則如寒月墜地,刀鋒過處霜痕凝結。
    九鳳冷笑著:\"裝什麽情深義重?你的刀再快,也斬不斷這結界。\"他故意將劍勢放慢半分,引誘對方近身。
    果然,防風邶的刀鋒立刻咬住破綻直逼咽喉。
    防風邶眸色驟暗:\"試探我?\"他突然變招,刀光如毒蛇纏上劍刃,金屬摩擦聲裏迸出火星,\"不如先擔心你的太陽精火還能燒多久。\"
    九鳳的長劍在雷光中劃出熾烈的軌跡,劍鋒所過之處,空氣扭曲蒸騰。防風邶的彎刀則如寒月墜地,刀光過處霜痕蔓延,腳下草木頃刻覆上薄冰。
    兵器相撞的錚鳴與雷霆的怒吼交織,震得結界嗡鳴不止。
    \"住手!\"洛願的喝止聲穿透結界。
    兩人兵器僵持在毫厘之間,九鳳的劍尖抵著防風邶咽喉,防風邶的刀鋒貼著九鳳心口。彼此喘息間,都從對方眼中看到被戳破的殺意。
    兩人看向臉色蒼白,跌跌撞撞走出來的人。手下的兵器立刻消失,兩人喉結滾了滾,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洛願走到鳳哥身邊,注視著防風邶,手上出現赤宸劍。
    防風邶見到她手中長劍,譏諷未顯便轉為淩厲。洛願拿著劍鞘,劍柄指向他,“我知道你為何生氣,他們雖然是作惡多端的妖,卻不該由我決定他們的生死。”
    “我數三個數,三個數內,你可以隨意動手,我任殺任剮,保證我身邊人絕不找你。”洛願淡漠地盯著他的眼睛。
    瞧你那點出息,九鳳聽見小廢物的話,隻想自己刺死她!
    防風邶凝視劍柄須臾,抬眸譏諷盯著她的眼睛,“嗬,聖女.....”
    “1...2....”
    故作譏諷的話被她驀然響起的聲音打斷,冷漠地回望著她不再璀璨的星眸。
    “3!”
    洛願見他不動手,直接拔出長劍。九鳳以為她打算刺防風邶,防風邶坦然自若地凝視著她。
    “人情若比初相識,到底終無怨恨心。我不管你是誰,從此是誰,我與你之間,恩怨兩清。”洛願長劍一揮,握劍的手穩如磐石,劍鋒割裂紅衣,收起長劍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