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山間互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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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柳麵無表情望著夜色,新年的第一天。
    放在胸前的羽翎傳來溫熱,拿出羽翎,羽翎散發著淡淡的銀光。慢慢走出軍營,喚來毛球,找到林間正在煮東西的她,身後放著一個木箱。
    “你在做什麽?”
    洛願聽見聲音,回頭看見一襲白衣白發的相柳,一步一步走過來。
    “我在放火準備燒光這座山。”眼睛不好用?這麽明顯的煮東西,他看不見。
    毛球瞧見瑤兒,立刻變成小毛球撲騰幾下飛過去,飛到她麵前,“瑤兒,你這次帶我走嗎?”
    洛願“你主人願意自己走路,可以的。”
    “現在不可以,後麵去中原可以。”相柳坐在她身邊,淡漠地瞟了一眼毛球。毛球傲嬌地叫一聲,立刻飛到瑤兒懷裏。
    洛願單手抱住毛球,把手上的木勺遞給相柳,“自己來。”
    相柳接過木勺攪動著裏麵的食物,“這是什麽?”
    “餃子,我的新品。”洛願掏著袖袍裏的東西,拿出一個小玉墜掛在毛球脖子上,“好久不見,禮物。”
    打開零食遞到毛球鳥嘴邊。毛球看了看脖子上的玉墜,享受著瑤兒的投喂,難怪臭黑蛇不願意回來,是它也不樂意。
    洛願手上喂毛球,回眸看見相柳麵無表情的模樣,“相柳大人,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相柳注視著餃子,手在她麵前攤開,“禮物。”
    洛願相柳也會攤手要禮物!!!推開他的手,“保持人設,相柳可不會伸手要東西。”
    “那我搶?”相柳轉頭微微挑眉,麵具漸漸消失在他臉上。
    洛願對他佩服到五體投地,同一張臉。一張能當麵癱,一張能談笑風生。“那你搶吧。”洛願指著放在葉子上的盤子,“餃子好了,可以撈出來了。”
    相柳剛拿起瓷盤,盤子被她接過去,懷裏多了一個小毛球。
    “你這樣子長得也不像做飯的人。”他和鳳哥往那裏一站,一紅一白,不用說話都知道是黑社會。
    洛願用漏勺舀起餃子,遞到他手上,等他接過又拿出味碟,“你先吃一個原味,再蘸著吃。”
    相柳點了點頭,斯文地咬了一口,蘸了蘸她手中的小碟,本以為是糖水,卻是油香中透著酸感的味道。
    他沉默不語,安靜地吃著餃子,洛願揚起笑意,“相柳大人,我請你吃飯,你能不能幫個小忙?”
    咀嚼的動作短暫停止,回眸盯著她蘊含笑意的眼睛,“你說,我聽聽。”
    “能不能讓你們鎮上娼妓館的美人們,不要做串子的生意?”洛願尷尬地看著相柳,找人幫忙不要做這事,她還是頭一回。
    她讓自己幫忙看住一個男人,不要去娼妓館?她自己不是去得挺開心嗎?相柳噗嗤笑出聲,“我以為你已經忘記那些人族了。”
    “我這不是不方便嘛,會給他們帶來麻煩。”洛願拿起另一雙筷子夾了一個餃子喂給毛球,“你什麽時候能修成人形?我想看看你人樣。”
    “修成人形,你又會惦記它的真身。”相柳掃了一眼被毛球一口吞下的餃子。
    “我惦記沒見過的,它們從小看到大,我才不會惦記。”洛願轉身掀開木箱,又開始煮元宵。
    相柳看著她將一個個圓滾滾,形似雪球的東西放入沸騰的水中,“這是什麽?”
    “嗯算你的甜品吧。”今早煮給鳳哥吃,鳳哥一口一個,吃一個嫌棄一個。
    相柳看著跳動的火焰,“你對所有人都這麽上心?”
    洛願瞟了他一眼,滿不在乎地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三心二意,我這麽花心的人,別指望我把心放在一個人身上。”
    相柳忽地感覺手中盤子一沉,低眸看見大吃特吃的毛球
    “你餓嗎?”
    毛球被主人淩厲的眼睛一盯,立刻飛到瑤兒肩膀,耷著腦袋。看他忙著聊天,自己才幫忙。
    “你別凶它嘛,再煮。”洛願白了相柳一眼,拿過他手上的盤子,放到地上,拍了拍毛球,“吃吧。”
    哢嚓!洛願聽見一聲斷裂聲,回頭一看,玉筷斷在相柳手上
    “我掙點錢容易嘛!說撇就撇,你把我撇斷算了!”洛願心疼地看著他手上的玉筷,拿起一根木頭塞到他手裏,“撇這個。”
    相柳聽見她的話深吸一口氣,眼神狠厲地盯著火焰。木頭哢嚓一聲斷在他手上,隨手連著玉筷一起扔進火裏。
    洛願無力地望著天,“你狠,死無全屍。”
    毛球看了一眼兩人,愜意地享受美食。打了這麽多年,也沒見誰把誰弄死。一個能氣,一個能打。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狠嗎?”相柳的臉龐被火光照映,眼眸如鏡,映出唇間譏諷的笑意。
    洛願無語地別過頭,喪氣地盯著毛球吃東西,耳邊響起他淡淡的聲音,“浮起來了。”
    洛願這才想起正在煮東西,剛拿起木勺就被他接過去,看著他輕輕攪動。“你會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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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喉間溢出肯定的話語。
    洛願上下打量他一塵不染的白衣,他會做飯?這位怎麽看都不像。彈琴都夠讓她驚訝了,怎麽還會做飯?舀出元宵,狐疑地盯著他的眉眼,“你還會做什麽?”
    “喝藥嗎?熬藥,喂藥。”
    這話配合他唇間詭異的笑容,怎麽聽著那麽瘮人,“咱們不用客氣,你自己喝,解解渴。”
    相柳瞧著她靈動的眉眼,遞給她三根銀針,“聽說去年每個人給你發了錢袋子才進門。”
    洛願小夭這破嘴!“那你怎麽不送錢袋子?”
    “你不是說我窮嗎?”相柳好笑地看著她。
    洛願接過銀針,指尖剛觸及銀針,便似碰上了極北之地永不消融的寒冰。那寒意並非尋常的冷,而是帶著靈性的刺痛,如細小的銀蛇順著全身遊走。
    “夏天用來凍冰應該不錯。”
    九鳳拿我的針融冰,拿他的針凍冰,你能不能用在正事上!
    “你哥給你的金針,你拿來煮火鍋嗎?”相柳戲謔地盯著她,忽地見到她眼眸一亮。
    “好主意!!!”自己怎麽沒想到。
    九鳳與相柳不像好主意。
    “這針多厲害?”洛願仔細端詳著銀針,這針怎麽像玉的感覺?
    “不用靈力,你試一試。”相柳從她掌心拿起一根銀針舉到她眼前,“北海萬丈冰層下的千年玄玉製成,內含極寒之氣。與你的金針一樣,如果你想讓她死,你讓她碰一碰就行。”
    九鳳話這麽多。
    “什麽意思?”洛願困惑地看著他,怎麽碰一下就要死呢?當時鳳哥不是讓小夭紮蓐收嗎?
    相柳見她疑惑的樣子,她不知道?輕笑出聲,“你哥那枚應該取自扶桑神木,扶桑神木樹芯蘊含太陽精火,可煉製神器。像你姐姐那種靈力低微之人,承受不住精火灼熱。觸碰之後,當時隻會感受到灼熱,第二日五髒六腑從內裏化為灰燼。”
    “鳳哥,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啊?鳳哥!鳳哥,你說話!”洛願在心裏喊著鳳哥,識海裏死寂如墓,立即明白相柳說得沒錯。
    “鳳哥!你要殺人能不能吱個聲?!第二日等烈陽一走,小夭直接化成灰連哭喪都省了是吧!”
    她僵立如石雕,內心火山噴發。
    “銀針入手生寒,五髒六腑被極寒之氣凍傷,第二日不成灰,成碎冰。”
    洛願麵色如常,心裏瘋狂輸出,耳邊是相柳解釋的聲音。忽然,他語氣含有一絲揶揄,“看來你身邊那位不勝其煩了。”
    “身處腥風血雨的辰榮山,各大氏族圍繞。山野叢林的野獸吃人,你們身邊圍繞的勢力吃人不見血。清水鎮的玟小六,掌握著自己的生活,鮮活勇敢。如今的大王姬逆來順受,她心裏對身世質疑,卻不敢撕破外表的光鮮亮麗。”
    “本以為她做回大王姬,活得風生水起,不曾想連掌握生活的能力也沒了,被人推著走,瑲玹要她做什麽就做什麽,不過是披著華服的傀儡,看起來很忙實則不知道忙些什麽。”
    “如果我不提出教她射箭,你覺得她會琢磨保命的法子嗎?”
    洛願煩躁地直接舀個元宵堵他嘴,“不許再說了!她的不容易你們這些大男人不懂,每個人要的不一樣。她開醫館、傳授醫術、你們看不見啦!”將瓷碗塞到他手上,滿臉不高興別過頭。
    相柳見她撇著嘴,氣惱地盯著毛球。口中食物外皮軟糯,咬破後裏麵流出甜蜜的內餡,有著堅果粒,香脆且甜而不膩。
    相柳抿住笑意,淡定地吃著甜品,“她的弓箭我教的,她的醫館與傳授醫術你提出來的,假如沒有這些,她在做什麽?每日做做毒藥?陪塗山璟談情說愛?參加宴會?這是身處權利中該做的事?”
    要不是打不過,洛願真想錘爆他的頭,“你多吃點行不行,能不能別說了。未知他人苦,莫勸他人善。若經他人苦,未必有他善。”
    相柳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能護得她幾時?倘若不是你背後說動防風意映,借著蠱蟲這事,延長那位老太太的性命,我想塗山家那位孝順狐狸最後不娶也得娶。壓著瑲玹讓他別過於算計,我想他還得將你姐姐擺在更顯眼的位置,替他吸引視線。你一點點將她拉出權勢的漩渦,瑲玹一句話,你的功夫隻是徒勞。”
    如果不是瑲玹對她有些忌憚,小夭開醫館這事怎麽可能這麽順利。她又替瑲玹解決掉一部分壓力,才換得她姐姐目前的日子。
    “小廢物,大廢物那不叫善。沒本事隻有善心,到最後別人隻會覺得理所應當,利用算計大廢物的善心,到時候連累死你。”
    九鳳覺得今晚相柳格外順眼。一個幫著奪權的王姬想著長相伴,長相依。丟在叫花子堆裏餓幾天,什麽相守相依,都不如吃飽活著重要。
    背靠皓翎王、西炎王,兩人還都放過話。大廢物不僅不借此建立起勢力,以此幫助瑲玹奪位。反而天天想著她的那位狐狸,天天指望她的狐狸幫助瑲玹,被人架在火烤,還在“哥哥,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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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皓翎王與西炎王主動給東西還不要,還得小廢物厚著臉再去要回來。
    要是與他結印的人是大廢物,他情願自殺!
    洛願耳邊有位大爺,識海還有一位大爺,大爺們一定得在今天過夠批評的癮?
    “相柳大人,換個話題,你罵我三心二意行不行?你罵我處處留情行不行?你別說她了,她現在好不容易過得快樂點,咱們別看這麽通透行嗎?”
    鳳哥,你也罵我色,罵我廢物行不?消消火,別動小夭嘛,我就這麽一個血脈至親,死了我真得哭死。
    九鳳冷哼一聲,不屑地說道“你變過嗎?你為別人改變過嗎?皓翎王要是年輕幾千歲與你同輩,你早對人家下毒手了。”
    路過的叫花子都得關心一下,給點錢。她眼睛裏哪有那麽多事!
    洛願你還是別罵了。
    “罵你做什麽?你自己都知道你多情,樂在其中。我罵你豈不是剝奪你的快樂?”相柳抿著笑瞟了她一眼,吃著碗裏最後一個甜品。
    洛願見他吃完,讓毛球去重新換泉水,打開箱子又取出一包無餡的小湯圓,泉水沸騰後將小湯圓倒入裏麵。
    “還是你們妖族的生活方式好,隨心所欲,自己有事做又不糾結情情愛愛。愛就愛,不愛就不愛,不會將喜怒哀樂係在一個人身上。感情不傷人,傷的都是用情至深的人。”主動開口轉移話題,再說下去,什麽心情都沒了。
    洛願倒完小湯圓,笑得粲然。“有始有終也好,有始無終也罷,我之所以會在乎自己的結局,是因為我無法掌控與預測。我最後會變成什麽?怪物?魔修?或者一直這樣。不管成什麽樣,有些路總得有人走,就當我為後麵的人探路,留下經驗。”
    相柳斂眉低垂眼簾的瞬間,壓住眼裏的海嘯,維持著波瀾不驚的麵容。“隻要守住本心,身份地位如何轉換,你的性子總會找到快樂。”
    洛願舀起小湯圓,從袖袍取出一個小瓶子,挖出一勺桂花蜜,攪拌在裏麵。
    木犀就是桂花,桂花溫肺化飲,散寒止痛之功效。桂花的香氣能緩解焦慮,改善失眠。
    “你嚐嚐。”洛願將碗遞給相柳,再次做了一碗,遞到毛球。“毛球,你們鳥族是不是天生就傲嬌,你長得可可愛愛,怎麽性子那麽像烈陽叔?”
    相柳舀了一勺,慢慢放入口中,餘光注視著她與毛球嘰嘰喳喳說話。“聽說嶽梁連宮中晚宴也沒資格參加,幹農活還被西炎王派人盯著,他怎麽惹你了?”相柳舀起一勺遞到她嘴邊,“好似沒熟。”
    沒熟?洛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張嘴吃了一勺,細細咀嚼,“熟啦,它口感是這樣的,我在裏麵混了樹薯粉,所以比剛才的元宵要有嚼勁。樹薯有毒性,處理起來比較繁瑣,不適合大量種植,當個甜品吃。”
    相柳點了點頭,繼續吃著甜品。洛願看他慢條斯理的樣子,這麽冷的天氣,食物見天就冷。“你吃快點,還有許多新品。”
    “幸好我比旁人吃的多,不然得積食。”相柳看向她時不由得勾起笑意。
    洛願瞧著他笑,沒事多笑,長得那麽好看不笑多浪費。“你這個腦袋吃飯,另外八個腦袋不嫉妒嗎?”
    相柳喉間溢出笑聲,她怎麽這麽多想法。“有次餓急了,這顆頭差點把另一顆頭吃了。”
    洛願瞠目結舌地盯著他,這麽狠嗎?自己吃自己?鳳哥,你不會也幹過這事吧。
    “我幹你大爺,他一顆頭一條命,我一顆頭半條命,你覺得我們沒事吃這個?”
    洛願撇了撇嘴,逗她好玩?“你現在咬一口,給我看看。”
    “現在不餓,下次餓了吃給你看。”相柳隱忍著笑意,有條不紊地吃著甜品。“你還沒說嶽梁怎麽著你了。”
    “我讓他帶人過來學習安裝水車,結果他為了糊弄我,帶了一隊士兵。讓我在冷風中等了三個時辰才姍姍來遲。此事剛好被西炎王知道了,他挨罰唄。”
    相柳麵不改色,“他被打得剩下一口氣,沒等養好傷就被西炎王派人催促著幹活。”
    “別說這個了,殺雞儆猴,我也沒想他真殺雞。”洛願隻是想給嶽梁一個教訓,老頭已經給了,她也不會追究。
    “我發現你好似永遠不會恨人?”相柳凝視著她的眼睛。不管別人做了什麽,她會反擊,會有隔閡,卻能再遇一件事時站在別人的立場想問題,更不會糾結愛恨恩怨。
    洛願拿起木棍掏出埋在火裏的紅薯與芋頭。“事多哪有時間糾結小事,不是不會恨人,隻不過沒觸碰到底線而已,愛恨都需要精力。雷都挨過了,還怕你與我哥那兩下?嶽梁也是那晚做的太過分,他平日偷懶耍滑,你看我搭理他嗎?那晚那麽多人,我若不拿出態度,傳揚出去,我以後別混了。”
    “你怎麽看赤宸?”相柳拿過她手上的木棍,將一個個烤得像碳般的紅薯撥出來。
    相柳今晚怎麽這麽愛聊天?防風邶上身?“我還能怎麽看,自己爹,外麵罵得再難聽,我也不可能隨著大家罵。外人不懂他,罵他,恨他,自己的女兒也跟著一起,他死了也會難過。”
    眾人心裏都有一杆秤,並不是人人都以為赤宸是大魔頭。進入軍營,觀察離怨、應龍等身經百戰,經曆過冀州大戰的老將。他們不過是礙於如今立場,選擇沉默。
    內心對於赤宸的評價沒有外人那麽不堪,甚至有一絲敬重。
    “我也不在乎你的名聲,明麵聖女與相柳毫無關係,暗地誰知道咱們大晚上在這裏烤紅薯?世人隻看他們看到的,聽風是雨。就算他們知道我們倆又怎麽樣?他們不過是看在我爹娘都沒了,閑的沒事背後議論私事,我爹娘但凡有一人活著,輪得到他們說三道四?何況我與你還沒死!”洛願白了他一眼,聊些沒營養的話題。
    相柳手中的木棍輕撥著焦黑的烤紅薯,炭火映著他俊美的側臉,聽她承認赤宸是她爹時,他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她的坦蕩像細針紮進心口——不在乎罵名,不在乎世人眼光,甚至不屑那些閑言碎語,隻固執地護著血脈與真心。
    “何況我與你還沒死。”在他耳中反複回響,像野火燎過荒原——她連生死都敢與他並論,
    洶湧的情緒幾乎要從眼底漫出來時,他卻倏然低笑出聲,唇角勾起慣常的譏誚弧度,仿佛剛才一瞬的失神隻是火光晃眼的錯覺。白衣隨風輕振,所有波動被迅速斂回冰冷皮囊之下,唯餘指尖殘留一絲顫抖泄露了克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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