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玉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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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中的辰榮山披著血色的餘暉,鬆林在風中低語著無人傾聽的哀傷。枯死的樹抽出新芽,嫩葉在焦黑的枝幹上顫抖。寒潭映著慘白的月光,水麵平靜得像是凝固的淚水。
    塗山璟收到瑲玹遞來的消息小夭決意回皓翎,走前見一麵。
    這些日子,他住在辰榮府,方便與城中氏族接觸。他們所有人都低估了朝瑤在百姓中的聲望,城主府門前每日都有人聚集,要求嚴查。
    離戎昶挨著挨著走訪匠造司,方才安撫罷工的匠人。
    塗山璟在草凹嶺見到一襲黃衫的小夭,安靜坐在水邊,那襲黃衫如一抹破曉的曦光。塗山璟指尖在袖中蜷緊,喉間翻湧的萬語千言凝成一聲克製的輕歎。
    她越是光華灼目,他越清晰聽見宿命齒輪轉動的轟鳴。
    小夭向塗山璟婉轉一笑,“璟。”
    塗山璟走到小夭身邊坐下,指尖掐進掌心,咽下所有洶湧。“小夭,你還好嗎?我那日.......”
    “璟,我很好,那日瑤兒幫我恢複了靈脈,我要回皓翎修煉等著瑤兒回來。”小夭凝視著璟,柔聲說道:“瑤兒在玉山養傷,我這個做姐姐不能懈怠。”
    塗山璟那日親眼看見朝瑤靈體消散,此刻見到小夭隱忍的模樣,心疼不已。
    “瑤兒....”
    “瑤兒很好!在養傷。”小夭打斷塗山璟的話,倔強地盯著塗山璟,仿佛他再說一個不好的字,她便要惱怒。
    塗山璟蜷縮的手終於按耐不住,緊緊抱住小夭,“小夭,對不起。”
    “沒有對不起,我當時說的是氣話,謝謝你冒著生命危險入陣,謝謝你帶著瀟瀟她們回去救瑤兒。”小夭輕拍著塗山璟的肩膀,她事後聽珊瑚、南蕘她們說起事情經過,塗山璟帶著瀟瀟她們重新進入烈火。
    “小夭,對不起,我沒有及時救出瑤兒,害她....害她重傷。”塗山璟恍若未聞,依舊抱著小夭,“我一直希望能堂堂正正做你的夫君,你是王姬,隻有塗山璟的身份才有可能配上你,所以我舍不得舍棄這唯一有機會能明媒正娶你的身份。那日我見到你時,我發現我錯了,隻要在你身邊,守著你,看著你,即使一輩子無名無分,一輩子做你的奴仆都沒有關係。”
    小夭低眸注視著地麵,喃喃自語:“璟,不論那日你與瑤兒誰出事,我此生都不會快樂的。”
    “以前瑤兒說讓我背上行李入贅皓翎,是我,是我不放心塗山家。”塗山璟微微鬆開小夭,深情地凝視著她。他知道她這次一走,他們會很久不能見麵,“我把你看得比我性命更重要,以前你埋怨我一邊說不配,一邊又絕不放手。我知道你離開我,也可以過得很好,但我沒有辦法鬆手,隻要我活著就沒有辦法。”
    “璟,瑤兒沒回來之前,五年,十年,不重要了,瑤兒說要看著我舉行婚禮。”小夭額頭抵在塗山璟的胸前,輕聲呢喃:“我不能再做無力自保的小夭,我的妹妹等著我。”
    她要回到父王身邊,她要安心在皓翎修回高深的靈力。她的靈力被九尾狐一點點融入血液,瑤兒用血液一點點幫她凝聚。
    兒時個頭還沒仙鶴高的時候,已經敢於與凶禽搏鬥,母親永遠拿著書坐在一旁,不管她是被飛禽追著啄,還是跌倒,她都是旁觀。
    那是母親已經把她往強者培養,是她被生活折磨,忘記主動攻擊的感覺。
    “小夭,不管我們相隔多遠,我會一步步走到皓翎。瑤兒沒回來,我陪你等,天荒地老,我們能等到她回來。”
    小夭燦爛地笑起來,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兩人,兩人都在等同一人歸來。
    第二日,瑲玹站在辰榮山送別小夭,這次他沒有任何一句話,隻是默默安排小夭去皓翎。烈陽與獙君帶著府邸裏的三隻萌寵,主動走到一旁,留下空間給瑲玹與小夭。
    “哥哥,有事給我寫信,我回皓翎並不代表舍棄你。”小夭望著瑲玹身後的鳳凰花,她很想見見鳳哥,問問鳳哥有沒有感受到瑤兒。
    “好,這次我知道你在哪裏,隻是求你不要又溜走了。”瑲玹強顏為笑,笑得揶揄。
    “不會。”小夭牽起瑲玹的手,溫和地看著他,“我們都清楚,想要不失望,就永遠不要給自己希望。這一次,我不會往最壞處想,抱著滿心的希望等瑤兒。”
    “這次,我與你一樣。”瑲玹揉了揉小夭的頭,“塗山璟那邊呢?就算他肯放棄塗山璟的身份,有些牽絆流淌在血脈,根本不是想放棄就能放棄,想割舍就能割舍。”
    昨日塗山璟與小夭見麵後,找到他。塗山璟說退不了婚,他願意放棄做塗山璟。
    瑲玹清楚明白塗山璟這個名字代表什麽,代表富可敵國的財富,左右天下的權勢,他見過各種各樣的男人,卻沒見過願意為一個女人舍棄一切的男人,不免有些動容。
    “我隻是願意等他給我個結果,瑤兒回來前,這個結果無足輕重。我幫他治腿的時候,已經做好打算,要是以後沒有結果我也不欠他什麽。”小夭鬆開瑲玹的手,抬頭望著滿山的鳳凰花,“豐隆與你相處二十多年,不會輕易抽身了,我對他沒有璟那份情誼。”
    “嗯,我會告訴他。不管結果如何,我都在這裏。”辰榮山的鳳凰花燒紅了天際,瑲玹注視著小夭。
    小夭望向花海輕笑:“等瑤兒回來時,我要她看見能守護所有人的姐姐。”
    鬆開瑲玹的手,裙擺掃過落花。
    塗山璟站在遠處用目光鋪就星河,那是比任何誓言都沉重的無聲承諾:縱隔千山,此心可渡。
    當小夭的裙裾掠過滿地落紅時,瑲玹看見的不僅是離人背影,還有幾百年前朝雲峰上被鮮血浸透的童年,此刻的辰榮山像極了那年的朝雲峰。
    小神女,要等多久才能在夢裏重新看見你?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一日複一日,小夭每日在五神山苦修靈力,閑暇時看看醫書,做做毒藥,做出來的毒藥偶爾下山托車馬行送往清水鎮。
    當年許諾幫相柳做一件事,至今相柳未找過她。
    小夭不敢讓自己閑下來,一閑下來她便會算一算,她已經在五神山度過多少個年頭。
    瑲玹總會給她寫信講些中原的趣事,其餘的事情一概不提。塗山璟也會給她寫信,車馬行會帶來他的禮物。
    皓翎王與獙君站在不遠處望著小夭練習,她的靈脈恢複,靈力也是一日比一日強。
    獙君以為小夭同樣能五靈皆修,凝視小夭掌心的火焰,顯然不是。小夭對於塗山璟能不能解除婚約從來不過問。這些年,兩人每月都有書信來往,但隻見過寥寥數麵,他與烈陽每次都陪在小夭身邊。
    他們都知道小夭滿心想著朝瑤,朝瑤沒回來前,小夭不會考慮任何事。
    不管烈陽如何嚴厲,小夭也不埋怨一句,比兒時更努力。
    “十年了。”皓翎王注視著玉山方向,沒有任何消息,玉山仿佛從世間消失般。
    玉山一日沒有消息,大家都心存希望。
    小九與毛球每月都能看見主人坐在海上,望著月亮沉默地喝酒,每次都是滿月。
    偶爾,小九與主人在海中的時候,忽然會看見主人停下,注視著海螺或者海貝,一顆顆美麗的海珠出現在主人手中。
    小九想念瑤兒時,驚詫發現自己還有點想念那隻心機虎。心機虎跟著它鳳爹不知道跑哪裏去了,自己很久沒見它,也沒和它打過架。
    時間如白雲,小夭從父王宮殿出來,那日之後,她沒有追問過身世。父王對她一如從前的疼愛,親自教導她水係法術。
    “蓐收!你給我站住,今晚必須得帶我出去。”
    小夭走到宮殿外聽見阿念氣衝衝的聲音,仰頭看了一眼月色。阿念暗中偷跑出去幾次,想要去玉山找瑤兒,每次都被侍衛或父王親自逮住。
    “姑奶奶,玉山真的沒了。”蓐收無奈地看著阿念,他也去過幾次玉山方向,憑空消失。
    “十五年了!什麽傷十五年還沒養好?瑤兒不會偷懶不願意下山吧。”小夭回來滿腦子隻有修煉,與她見麵的時間甚至比才回皓翎還少。
    她憋了十五年的心裏話,想給朝瑤說。
    “阿念,你別為難蓐收大人,玉山我都找不到了。”小夭懶洋洋地走向兩人。阿念這些年的變化翻天覆地,遊刃有餘管理著整個皓翎王宮。
    “嗬,皓翎大王姬,今夜還沒睡?”阿念不滿地看著小夭,這些年都沒聽她說過朝瑤,得虧朝瑤因為救她才重傷,還幫她恢複靈脈。
    十多年的修煉,阿念發現小夭的天賦確實遠超過她。
    小夭淡漠地說道:“阿念,冷嘲熱諷有何用?如今你我都上不去玉山。”
    小夭回到自己的宮殿,拿出狌狌鏡。默默看著狌狌鏡裏麵活潑古怪的朝瑤,眼淚不知不覺間縈繞在眼眶,“瑤兒,姐姐現在靈力修得不錯,你回來姐姐會好好保護你。”
    瑲玹每日都會去那日小夭離去的地方,靜靜待一會,他已經來中原四十年了,她們離去也有十五年了。
    他隻去看過小夭兩次,他和豐隆的往來很隱秘,但畢竟已經四十年了。如今朝瑤不在,他們也不能借著與聖女交好的名頭相處。隨著他在中原勢力的擴展,有些事再隱秘也有蛛絲馬跡可查。
    璟與豐隆要好是全大荒都知道的事情,禹陽與德岩以為當初篌的背叛是瑲玹在背後搗鬼,但塗山篌現在忙於塗山氏的事情,他們也聽聞他與塗山璟的比試。
    一時間拿不準塗山璟的態度到底如何,要是參與王權,塗山篌抓住把柄,這場比試不言而喻,塗山篌獲勝。
    他們重新估量瑲玹的分量,一個他們認為流放出去做苦差事的廢人,已經自成一股勢力,這股勢力完全獨立於西炎族之外,別說他們,就算西炎王也難以完全控製。
    如今聖女重傷未歸,始冉與梁嶽頭上始終懸著一把利刃。一旦聖女重傷不治,這把刀立馬落下。
    兩人召集幕僚,眾人各執一詞,有人認為立即鏟除,有人認為西炎王一直很提防中原氏族,瑲玹在中原也是不聞不問,顯然不看重他。
    這時企圖殺瑲玹反而容易引起西炎王的反感,萬一把瑲玹召回朝雲殿,朝夕陪伴,得不償失。
    或者,仍由瑲玹與中原氏族來往,時機成熟,安意圖謀反的罪名。
    兩人越聽越亂。
    現在防風家惹得五王十分不滿,防風邶的密信準時送到,如今聖女重傷,豐隆等人去曇夜閣次數越發少。
    防風意映與塗山璟隻有金蘭之誼,沒有男女之情的事,氏族皆知。婚約沒解除前,誰也不敢下定論,畢竟氏族聯姻多有變數,男女之情哪有氏族利益重要。
    防風意映早早幫著打理聖女的生意,完全不敢動她,一動她就是動聖女的生意。本以為聖女重傷,她當初與氏族的生意會分崩離析,他們可以趁機扶持交好的氏族。
    誰知西炎王明言,當初令牌給的聖女,隻有她想換人,沒有被人頂替之事。
    現在聖女的錢直接入兩位帝王手中幫忙存著。
    誰也不敢把心思動她生意之上,簫關與琊城發展極好,奈何西炎王和皓翎王都派心腹重臣看守,封邑仍然在聖女名下。想分一杯羹的臣子,紛紛打消念頭,誰也不敢去觸黴頭。
    德岩思來想去不能讓廢物做大,既不能讓他回來,還得讓西炎王敲打敲打,給氏族們一個警告,選擇瑲玹不是明智之舉。
    當初出事後,他們收買的人該用用了,送給瑲玹一份精心籌備的大禮。
    “公子。”
    防風邶踏入喧囂的曇夜閣,脂粉香混著酒氣撲麵而來。立刻有人殷勤地迎上,他隻漫不經心掃了一眼,便如同遊魚般滑向熟悉的角落。
    絲竹靡靡,舞袖翩躚,一派烈火烹油的盛世浮華,他卻像隔著一層無形的琉璃,冷眼旁觀。
    目光不經意掠過寸步不離跟在身側的人——左耳。
    當初她出事沒多久,左耳便尋到曇夜閣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