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一紅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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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聽阿念說她與靜安王妃住在一起,瑲玹起身立馬前往靜安王妃宮殿請安。猝不及防看見皓翎王牽著朝瑤從遠處走過,師父臉上的神態難得溫柔。
他記憶裏的師父永遠是嚴厲威嚴,不苟言笑。
師父慣常微垂眼簾,唇角抿成平直的線,如同戴著一副精心雕琢的玉麵具。
沒有人能看清他麵具下真正的情緒,無怒無喜,像是巍峨屹立的山川。
從朝瑤的出現到現在,師父麵對朝瑤會摘下麵具,總是用他真正的情緒與她相處。
瑲玹轉身走向小夭的住處,施施而行,從容不迫。
小夭和烈陽他們的對話,師父與祖父的態度,心中的困惑像濃霧般繚繞。
珊瑚見到瑲玹王子過來,“王姬還沒醒。”
“我在外麵等,讓她多睡會。”瑲玹坐在外麵玉凳,一邊飲茶一邊聽珊瑚講小夭這幾年的生活。
珊瑚知大王姬對瑲玹王子的感情,事無隱瞞,細細道來。
回到皓翎王宮十多年,王姬經常在夢裏喊妹妹。王宮裏突然多了一位小殿下,從陛下到兩位王姬對靈曜小殿下都格外寵愛。大王姬的心情好似恢複到以前,隻不過偶爾看著小殿下玩耍,眼裏不自覺會流露出一絲惆悵。
“小殿下叫陛下爹,喚靜安王妃娘?”瑲玹深邃的眼眸,錯愕一閃而過。
“小殿下回來兩年,一直被靜安王妃帶在身邊撫養。”
兩年,她回來兩年了,青瓷杯壁承接著他指腹不自然的力度。
瑲玹揮手讓珊瑚先下去,晨光中獨坐玉凳,指尖在青瓷杯上留下幾不可見的裂痕。
宮牆內的晨風裹挾著海棠香,卻吹不散瑲玹眼中的迷霧。小夭當時哭訴時說的“她們”,靜安王妃膝下的小殿下,兩位帝王對朝瑤超乎尋常的寵愛。當聽到\"爹\"這個稱呼時,他險些捏碎茶盞。
“靈曜”為天的代稱,?日月輝光“靈”之智性,?“曜”之光華,日月星辰皆為曜。
這名字的寓意不像王姬,更像王子。
玉階上的露水浸濕了瑲玹的衣擺。他忽然想起西炎王宮裏的祖父,那個曾冷眼旁觀兒女相殘的帝王。
皓翎王與西炎王,兩位的帝王本色殊途同歸,皆為成就霸業不惜犧牲至親,冷酷狠厲。
兩位鐵血帝王不約而同地將畢生未給的慈愛,都傾注在來曆成謎的朝瑤身上。
小夭起身聽珊瑚說哥哥過來了,隨意披了一件外衫走出宮殿,坐在哥哥對麵。
“小夭,朝瑤到底是誰?不要騙我了。”瑲玹見小夭坐下,立即設下結界。
小夭的指尖在茶盞邊緣劃出半道弧線,結界內連晨風都凝滯了。她望著瑲玹衣擺上未幹的露痕,忽然想起幾百年前朝雲峰——她打跑欺負瑲玹的人,背著瑲玹走到鳳凰樹下。
他們說起長大後會分開的事,說來說去好似也沒找到一輩子不分離的辦法。
那時,她靈光一現問瑲玹,“如果我嫁給你,是不是一輩子不會分開了。”
“夫妻是一輩子在一起的人,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分離。”瑲玹恍然大悟說起四舅講過話。
“那一言為定,等我長大就嫁給你。”他們眼前落下鳳凰花,絢爛如霞。
鳳凰樹下的童言稚語,此刻化作一根刺紮進喉間——夫妻不離不棄的誓言,敵不過血脈相連的遺忘。
她想起妹妹第一次見她時陌生的眼神,比當年與瑲玹分開時更令她窒息。原來最痛的分離不是死別,是生離時對方眼中映不出你的影子。
“朝瑤是我雙生的妹妹。”小夭的指甲在青瓷盞上刮出細響,“她出生有先天之疾,為求生,父王用玉棺滋養她幾百年。母親把她送上玉山,求王母醫治。”
小夭眼裏浮現淚光,立刻痛苦地閉上眼睛,“我的妹妹,她是我的親生妹妹,她出現在夢裏時隻是一個靈體,那時她已經孤獨漂泊近百年,無人能看見她,陪她。”
“我們最快樂的兒時,對她來說隻有無窮無盡的孤獨。”
“我第一次看見她的身軀,她安靜地躺在玉棺裏,我重回玉山再看到她,她還是小孩子的模樣。”
妹妹?親生妹妹!這個真相使得瑲玹連表麵的冷靜都維持不住。瑲玹的結界微微震顫,聲音發顫,“妹妹?怎麽可能一點風聲也沒有。”
朝瑤證實小夭的身份,其實也是在證實自己的身份。當初烈陽他們說的話,他串聯在一起,茅塞頓開。
眼眶關不住眼淚,小夭梗著喉嚨重重點頭。睜眼已經淚流滿麵,任淚水模糊了結界內外兩個世界。
“妹妹啊!她是我的妹妹。我是姐姐卻總要妹妹保護,她代替我成為陣眼,她連肉身都沒有。不愛吃東西是因為她沒有味覺,喝不醉是因為她是靈體,一個不知道何時會消失的靈體。”
小夭的指尖在茶盞裂痕處反複摩挲,像在撫摸朝瑤靈體上那些看不見的傷疤
“我們說等她好了,再次遊曆大荒。她好了,卻成為小孩子,誰都不記得了。”
瑲玹的呼吸驟然破碎,指節在下方掐出深紫淤痕。他想起洛洛出現時,對他們所有的過往都一清二楚。
原來她不聲不響一直陪伴在他們身邊,他最痛苦難受的時候,她們陪著他。她最孤獨難熬的時候,誰都不知道。
阿念牽著靈曜過來尋瑲玹,聽宮人說他來了小夭這裏。她走進殿內,珊瑚說他們在小花園聊天,怎麽沒看到人呢。
“二姐,他們在結界裏麵。”瑤兒指了指不遠處的結界。
阿念低頭注視著靈曜,他們看不見的東西,她都能看見。有次大晚上說花園裏有好多光點,唬得她以為靈曜捉弄她們。
靈曜突然當著眾人的麵,布下陣法,他們才看見那些不同顏色的光點。
“瑤兒,看見我們看不見的東西,你不怕嗎?”阿念扯了扯靈曜的小辮子。娘親現在的新樂趣,每天打扮靈曜。
“不怕呀,我覺得很熟悉。”
瑤兒牽著二姐的手往結界方向走。瑲玹與小夭聽見聲音,側身看過去,立刻撤下結界。
瑲玹注視那張稚嫩的小臉,對著她揮了揮手,“瑤兒,你還認識我嗎?”
“我應該認識你嗎?”靈曜看了看眼前的男子,身穿白色華服,墨玉冠,五官清俊,看似儒雅但眉眼從容,隱隱透露出威嚴,綿裏藏針。
“我們重新認識一下,我叫瑲玹,你應該喊我瑲玹哥哥。”瑲玹向她伸出手,期待地看著她。
小夭向朝瑤溫柔地笑著,“瑤兒,他是姐姐的哥哥,也是你的哥哥。”
靈曜看了一眼小夭,撇了撇嘴,質問小夭,“他是你哥哥,為什麽把你弄哭?”
“我是小孩子,又不是小傻子!”
阿念看見瑲玹與小夭尷尬的模樣,再看靈曜理直氣壯說不是小傻子,噗嗤笑出聲,蹲在她麵前,“對對對,咱們瑤兒最聰明了,他們兩人才是傻子。”
這嘴依舊利索,瑲玹隻好走到她麵前蹲下,“我與姐姐好久沒見,所以...有感而發。”瑲玹印了印自己眼角。
“小孩子都騙的人,我才不要理你。”
靈曜哼了一聲,直接跑去找烈陽叔他們玩,他們從來不騙自己。
瑲玹看著自己的手,詫異地看向阿念與小夭,“她真失憶了?誰家小孩子眼睛這麽毒?”
阿念與小夭同時給出確定的答案,“失憶了。”
因為失憶,看東西特別毒辣,說話也特別耿直。
“她上次問父王,你天天坐著操心,站著操心,睡著操心,不怕操勞過度,讓我變成沒爹的孩子嗎?”小夭學著靈曜當時搖頭晃腦的動作,模仿她說話的語氣,把靈曜與父王相處的樂子告訴瑲玹。
“以前母妃不愛笑,現在每天笑得停不下來,壓根不知道瑤兒什麽時候蹦出兩句俏皮話。”阿念心想什麽時候真得給父王講一講,寫在母妃名下的事。
瑲玹瞅著小夭與阿念說起瑤兒時開心的樣子,驀然開口:“小夭,回去看看外祖父吧。”
現在外麵都以為聖女重傷不愈,可該擔心的人都在擔心。
小夭神色猶豫,阿念立刻變了臉色,以為瑲玹幫著小夭想把靈曜弄走,“不行,她現在喊父王爹,這事要父王同意。”
瑲玹看出阿念的心思,笑著開口:“你陪著瑤兒一起去,誰也搶不走你的寶貝妹妹。有時間順便來中原看看,瑤兒的性子愛鬧,皓翎王宮估摸著她也要玩煩了。”
阿念瞬間笑靨如花,思索片刻,“我問問父王。”
小夭不怕中原有危險,上次一事,中原格局變化。現在誰也不敢碰她與朝瑤,畢竟鄭氏與樊氏一夜之間崩塌,當時不在中原的子弟,僥幸逃過一命也是夾起尾巴做人。
那晚參與刺殺的人,除了沐氏三族,鄭氏與樊氏出動不少高手。
兩國帝王追捕,四大氏族針對,民間知道是這兩族的子弟,冷嘲熱諷,扭送見官。
雖然小夭想要瑤兒早日恢複記憶,帶她出去走走肯定是好事,但她不能代替瑤兒做決定,瑤兒現在過得很開心。
晚上阿念擺下家宴,沒有帝王、王子、王姬,隻是師父、徒弟、哥哥妹妹。
瑲玹坐在食案前等著那個小團子進來,大家都落座才看見獙君抱著睡眼朦朧的靈曜走進來。
“爹、娘。”
瑲玹看見她揉著眼睛,主動向靜安王妃伸出手。靜安王妃自然地抱住她,兩人坐在一起。
“瑤兒,你跑去哪裏玩呢?”皓翎王看著打哈欠的靈曜。
“我把爹宮殿的獸蛋拿去烤,烤不熟,我用靈力打開,獸蛋飛出一隻鳥,我玩了會。”
皓翎王.......孵化出來了!注視著下方的獙君與烈陽,“孵化出什麽了?”
獙君對瑤兒孵化獸蛋的方式,一看一個不吱聲。小九被她砸出來,這隻鳥得了靈力,一拳頭又砸出來了。
瑤兒聽見父王的詢問,衝著殿外大喊:“小白!你進來。”
殿內燭火微微搖曳,那隻被喚作\"小白\"的幼鳥撲棱著翅膀落在食案邊緣。它通體雪白如新雪初霽,尾羽卻隱隱流動著七彩光暈
“爹,這是什麽鳥?烈陽叔說是鳳凰,可鳳凰不是五顏六色嘛。”瑤兒知道皓翎有百鳥,這事爹爹肯定很懂。
“是鳳凰,白色鳳凰。”皓翎以鳳凰為圖騰,白色為貴,白鳳更是皓翎的象征。
瑤兒凝視著白鳳,一紅一白的身影再次從腦海閃過,白是冰瓷透骨的淨,紅是血染石榴的豔。
燭火將殿內人影拉長時,靈曜正把一塊蜜餞塞進嘴裏。白鳳突然振翅而起,靜安王妃摟著女兒的手臂倏地收緊,白鳳尾羽掃過瑲玹麵前的酒樽,七彩光暈在琥珀色酒液中漾開。
“瑤兒。”皓翎王指尖輕扣食案,白玉扳指與檀木相擊的脆響讓眾人安靜下來,“白鳳擇主需行祭天禮。”
“擇主?”瑤兒伸手戳了戳白鳳的喙:“它不需要擇主。”幼鳥竟配合著歪頭蹭她指尖,一片絨羽飄落在皓翎王衣袖上。
“自己當自己的主人,為什麽要擇主?”瑤兒擺了擺小手,“你自己玩去,天高海闊任你飛。”
自己當主人。皓翎王轉動著白骨尾戒,心性回到孩童,骨子裏的東西卻不會變。
烈陽沉默地望著坐在靜安王妃懷裏的朝瑤,想起九鳳,這些年他沒出現,不知安好。
瑤兒當初念念不忘要解除結印,也是希望他自由自在。
海闊相柳。當初在玉山,他說他有九個頭,心卻隻有一顆,故人有七竅玲瓏心。
獙君仰頭看了一眼身穿白裙的朝瑤,一手戴著白玉鐲,一手盤踞著蛇形手鐲。
王母說這兩件首飾認主,哪怕斷腕也會成為她身上別的飾品。
成為稚童的朝瑤,十分愛穿紅衣與白衣,一個襯托的嬌豔明媚,一個宛如初荷含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