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治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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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憂早在澤州置辦了府邸,朝瑤拿出令牌交給門口小奴。小奴看了一眼立刻迎著他們進去。
忘安得到消息匆匆趕來,皂靴剛跨過影壁便猛然頓住。簷角叮當聲中,他看見石榴樹下那個雪色身影。
二十五年零九個月,當年玉簪墜地的脆響突然在耳膜裏複蘇,震得他指節發白。
他的右手無意識按住左胸,仿佛要壓住某塊即將碎裂的骨頭。
朝瑤轉身時,他睫毛劇烈顫動起來,像被強光刺傷的夜行動物。喉結滾動三次才發出聲音:“瑤兒.....”這個在心底摩挲過千萬次的稱呼脫口而出時,竟帶著鏽刀刮骨般的嘶啞。
風掠過他汗濕的後背,這才驚覺自己仍保持著抱拳行禮的姿勢。
指縫裏漏下的陽光在朝瑤衣袂間流淌,她真的回來了。
當那雙記憶中的眼睛望過來時,忘安突然理解了泥塑的沉默。有些朝思暮想,真到眼前時連呼吸都是褻瀆。
“還好嗎?”金色字跡出現在他麵前。
忘安難以置信看著她的喉間,“瑤兒...你....”
“傷勢還沒痊愈,暫時不能說話。”朝瑤笑盈盈地注視他,看得出來,他過得很好。
當年,忘安蜷縮在鐵籠角落時,裹著的不過是幾縷浸透血汙的粗麻布。那些勉強蔽體的布條早已看不出本色,隻餘鐵鏽般的褐紅層層疊疊,像被撕爛的蛇蛻掛在瘦骨嶙峋的身軀上。
如今,忘安抬手時,廣袖滑落露出半寸羊脂玉鐲。玄色雲紋箭袖袍以冰蠶絲織就,日光下隱現暗銀鱗紋,如斂翅的夜梟羽毛,腰間蹀躞帶未綴明珠美玉。
鴉青大氅?用北疆雪貂腋毛織成,行動時如霧靄流動,偏在領口以犀角扣緊出三分利落。
與他當年粗布上的血跡形成涇渭分明的分割。
“我現在認識很多字。”忘安眯著笑。
不管身份如何轉變,哪怕現在他和哥哥走在外麵,氏族也不敢輕視他們。麵對她,他好似學不會從容不迫,靦腆從骨子裏透出。
無恙正在給小九和毛球嘀咕忘安的身份,他和他哥現在混得挺不錯。
忘安疑惑地看了看旁邊吃著糕點的三位少年,這三位一看也不是死鬥場出來,更像是出來散心找樂子的小公子。
朝瑤想著亂套的輩分,三小隻喊自己瑤兒。無恙喊九鳳鳳爹,小九時不時冒一句鳳叔,毛球也跟著小九喊鳳叔。
她的輩分始終如一,矮!
“他們是我大侄兒,我帶他們出來玩。”忘安看見金色的字,忙不迭點點頭。
“瑤兒,你這次多待幾日,我帶你玩。”忘安說罷看見她搖了搖頭,讓他將哥哥喚回來。
忘安立即派人去找忘憂,忘憂今日在城中召集中原各處管事,議事。
朝瑤二十多年沒管過生意,好在當初安排在其中的人不少,鳳哥出關之後也曾過問。
這段時間,她暗中將二十多年的情況,摸清楚不少。
忘安認為朝瑤剛蘇醒,主動講起這些年的變化和生意上的事。
當年她出事,他在與哥哥南疆,得到消息她已經返回玉山。
要不是哥哥攔著,他早衝回中原。後來,防風意映告訴他們,玉山的人找過她,安心做事,她重傷無生命之憂。
他憂心好幾個月,總想去找她,但玉山平白無故消失在世間。他找不到玉山,找到也上不去,哥哥不想他消極,告訴自己,越是這個時候,越要替她守好生意。
聖女出事,人人都盯著生意,如若不是兩國陛下果斷出手,也不知有多少氏族背地動心思。
朝瑤眉眼含笑,注視著截然不同的忘安,等他講完才在案上寫著:“忘安,你呢?你自己過得怎麽樣。”
她記憶全部恢複之後,曾一度懷疑自己還有沒有追逐快樂的能力。畢竟在她記憶裏,連王朝的覆滅也是彈指之間。
凡人感傷春花凋零是因生命短暫,她傷懷卻是因?看穿花開花落背後,百萬次相同的熵增劇本。
有時善意的舉動卻會帶來災難,變成原罪。
有時惡意澆灌的土壤,反而開出救贖的花。?
她懂愛恨,卻因同時體驗千萬種愛的版本,最終失去?愛的純粹性?。
“我很好。現在衣食不愁,有本事,會做生意,與哥哥團聚在一起。”忘安羞澀地撓了撓後頸。“走南闖北,發現世間很大,每個地方的人文地質,風土習俗,都是不同。雖然也見過不少黑暗,但美好比黑暗多。”
忘安又把自己見過新奇有趣的事情講給她聽,他每次看見都會想她肯定很喜歡,他記憶裏,她是最喜歡探索的人。
朝瑤見他沒有因為當初死鬥場的經曆留下陰影,徹底走出往昔,學會尋找生命中的美好。
“忘安,瑤兒!”
忘安說到興頭上,聽見身後傳來哥哥的聲音,立刻站起來走過去。
“無恙,這又是誰?”小九心想自己沒少在瑤兒身邊待,怎麽無恙認識,他不認呢?
“讓你少去水裏泡,腦子泡進水!忘憂你都不認識了。”無恙瞟了一眼對方,嘲諷小九隻會在府邸池子裏遊泳,平常來人都不知道多看兩眼。
小九不屑地表示,他不天天在池中修煉,難道在屋簷當掛件?
毛球對這兩人沒興趣,自從遇見朝瑤,他口味愈發挑剔,上次讓主人幫自己烤毒蛇,被直接扔到山那邊。
現在他抓緊時間享受,否則回清水鎮,又得過上吃毒蛇的日子。
朝瑤看見坐在素輿上的忘憂,示意忘安將他推近點。
“我幫你治腿,脛骨重塑會很痛。”
忘憂詫異地看著懸浮在他眼前的金字,忘安給哥哥解釋起瑤兒現在嗓子不能說話。
不等他關心,隻見她手搭在他膝蓋處。忘憂隻覺膝蓋處傳來一陣灼熱,朝瑤的掌心似有熔岩流動。
起初隻是微溫,轉瞬間便化作千根銀針同時刺入骨髓的劇痛。“啊!”他忍不住弓起身子,十指死死扣住素輿扶手,骨節泛白。
“哥哥,忍一忍。”忘安的聲音仿佛隔著水幕傳來。
毛球三人投來好奇的眼光,做什麽呢?
忘憂眼前發黑,感覺到自己的腿骨正在融化重組,像被敲碎的瓷器被無形之手重新拚接。
新生的軟骨在靈流滋養下如春筍破土,發出細微的\"哢嗒\"聲。
劇痛中,他恍惚看見自己雙腿泛起瑩藍微光。
未曾有知覺的腳趾突然抽搐了一下,這個細微動作讓他渾身戰栗。
汗水浸透衣衫,與淚水一起砸在青石地上。
朝瑤收回手,對著忘憂抬了抬手。忘安下意識想去扶哥哥,卻被哥哥擋開了手。
“我自己來。”
忘憂試探性地動了動右腳,那個簡單的屈伸動作讓呼吸都停滯了。素輿的扶手被他捏出裂痕,卻渾然不覺。
雙手撐著扶手緩緩起身。當足底真正接觸地麵的刹那,他像個初學走路的孩童般踉蹌兩步,最終穩穩站住。
忘安看見哥哥站起來,眼淚瞬間奪目而出。不敢置信地看著站起來的哥哥,“哥,你好了。”
“好了....我好了。”忘憂喃喃自語,出生就是殘疾,突然好了,夢裏的場景成為現實。
突然大步走起來,衣袂翻飛驚起滿庭落花,每一步都踏碎過往的陰霾。
百年的歲月在這一刻土崩瓦解,他像一隻終於掙脫牢籠的鶴。仰頭時,恰好有飛鳥掠過天際。
“瑤兒,謝謝你。”忘憂轉身立刻向朝瑤跪下,他的聲音很輕,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清風拂過,帶來遠處荷塘的清香,也帶走了那些說不出口的千言萬語。
忘安沉浸在喜悅之中,看見哥哥跪下,隨之也跪在哥哥身邊。
“我不喜歡別人跪我,你們知道的。”兩人看見金字那刻,無形的靈力托扶著他們站起來。
三小隻目瞪口呆地注視忘憂,無恙呆滯地拍了拍小九的臉,“咱們沒做夢吧,鳳爹說他是天生軟骨,治不好的。”
小九摸著被無恙拍過的臉頰,不可思議地看著那道身影,“站...站起來了。”
“瑤兒為什麽不給自己治療?”連殘廢都能治好,怎麽不能治身上的傷。
“哎...我聽鳳爹和防風大爺說,瑤兒身上的傷,不是普通的傷。”鳳爹和防風大爺都治過,一點用都沒有。
“你能別叫我爹叫大爺嗎?”小九不滿地表示,他沒喊過主人爹,但是心裏把他當爹,誰讓瑤兒在他小時候就說那是他爹。
“你爹那名字,怎麽喊?邶叔?背書?柳叔?柳樹?大爺不就是大伯的意思嘛!”無恙抬手想扇小九,他速度更快,反手扇自己一巴掌。
兩人瞬間打起來,毛球端著糕點站在一邊注視兩人,“敗家子!”都叫爹不就行了。
朝瑤這邊溫馨的氣氛,隨著亭子被炸開而結束。
忘憂和忘安看著拆家的兩人.....
朝瑤淡定注視著飛來飛去打架的兩人,心裏吐槽兩人敗家玩意!等兩人打完讓他們恢複如初。
關上門,四周無人時開始教育。
忘憂和忘安不曾想朝瑤來去匆匆,稱還有事情辦,待府邸恢複如初立即帶著三人走了。
忘安凝視她離去的背影,“哥哥,瑤兒是不是因為不能說話,才不願意留下?”
“她幫我治腿時,不像靈力,那種力量很陌生。”忘憂見弟弟目不轉睛看著她離去的方向,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沒怎麽問生意,想來她心裏還有更重要的事。每個人要走的路都不一樣,她的路,我們不可企及。”
忘安點點頭表示明白,“我隻盼她能平安快樂。”那麽好的人,理所應當該平安快樂。
朝瑤帶著三小隻,繼續邊走邊玩,天地很大,她們很少飛行,算著時間慢慢走。
三小隻在外過得逍遙自在,什麽爹,主人,全被拋之腦後。
“呸!果然指望不上他。”九鳳看著遠處在河裏抓魚的三人,無恙那傻子笑,奔喪他都不一定有空。
瞅見小廢物含笑的眼睛,寵溺地望著三人。他和相柳沒欠她錢,怎麽唯獨瞅他們兩人不高興。
洪江收到玉山的請帖,他沒想到王母會讓烈陽親自給他送請帖。以前王母不過問多餘的事情,他堂而皇之出現在玉山,如今的形式多少會為玉山帶來麻煩。
摩挲著請帖上的名字,不止有他,還有相柳。
“烈陽有傳達王母的意思嗎?”洪江抬眸看著相柳。
相柳雙手背在身後,看了看請帖上自己的名字,“沒有,不論誰都不敢在玉山鬧事。”
瑤兒恢複記憶,洪江揣摩著背後的深意。這十年,他私下也去見過她,她那性子,居然還把自己悄無聲息帶進辰榮山,陪著他在辰榮山故地重遊。
“王母之邀,豈有不去之理。”王母私下對他的照顧,洪江也應走這一趟。
相柳走出義父的木屋,一路向軍帳走去。她為何邀請義父去玉山?現在兩國都不知誰代替皓翎王與西炎王去玉山,想從中周旋,她也應該去皓翎與西炎,可她去的方向卻是北冥。
三小隻還是第一次來北冥,要是沒有瑤兒的帶領,他們根本進不來。
他們踏入北冥時,逍遙立刻察覺出不同尋常的氣息,化作人形現身在冰麵,嗬斥的話在見到瑤兒時,立馬變為關心。
“瑤兒,你什麽時候痊愈的。”逍遙飛身上前。
無恙和小九看見對方,立馬認出這是瑤兒出事那天,趕來的逍遙。毛球聽著這聲音,好像那隻大鵬。
“逍遙叔,好久不見。”
瑤兒笑眯眯地看著逍遙叔。
逍遙看著金字,疑惑地注視著瑤兒。無恙開口替瑤兒解釋,“逍遙叔,瑤兒喉嚨的傷還沒恢複,不能說話。”
朝瑤........這輩分亂的,活生生把自己喊得比九鳳和相柳低一輩。
眯了眯眼睛,“逍遙叔,這是我大侄兒,無恙,小九,毛球。”
逍遙看出他們的真身,眼眸閃過一絲驚訝,隻有毛球的妖齡上了百歲,小九和無恙,百歲未到,竟已成人身。
衝著三人微微頷首,柔和地看著瑤兒,“瑤兒,你現在身體如何?”
“很好。”北冥旁人進不來,烈陽他們沒辦法送信,逍遙叔還不知她十年經曆。“逍遙叔,麻煩你帶帶大侄子,我此次前來有事要辦。”
帶大侄子?逍遙回頭高傲地看了一眼三位少年,“自己玩,玩死讓九鳳和相柳來收屍。”
三小隻.....好凶。但對方身上的威壓,他們隻得憋著。出門在外,爹的名頭是一點不好使,還得靠瑤兒。
三人揚起燦爛的笑意,不想死。瑤兒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要是對方打,揍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