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雲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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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江不願勞民傷財修建城主府,直接入住朝瑤安排的府邸,牌匾一換,當做城主府。
    朝瑤醒來之後已經對清水鎮重新做了規劃,如同蕭關般,將駐軍之處與百姓居住之地劃開,留下貿易區。
    戰時為兵、平時為農,瑲玹保留辰榮軍名號,以示對七代辰榮王敬意。
    “瑤兒,我擅長治軍,你們年輕人腦子活絡,清水鎮的民生你多擔待點。”洪江等朝瑤與眾將軍坐下,和善地看向朝瑤。
    朝瑤伸向袖袍的手一頓,摸出幾顆核桃遞給洪江,“叔,我是來投靠你享福的,下麵這幾位看著也不老,我開頭,他們接。”
    相柳淡淡地瞟了一眼她的袖袍,端起茶水抿下一口。她對洪江自然的親切語氣,使得其餘將軍紛紛好奇地打量這位聖女。
    洪江看了看塞到自己手上的核桃,笑言:“我這裏其餘人避之不及,有何福可享。”
    “年輕人生活習慣不好,愛睡懶覺,兩眼一睜就想玩,兩眼一閉隻想躺。清水鎮與中原和皓翎都臨近,方便我腳步一拐,雲遊八方。”
    “瑤兒,你不打算回辰榮山?”洪江以為諸事已定,她會返回辰榮山。
    朝瑤捏碎核桃,愜意地剝著核桃,細嚼慢咽,“偶爾回去看看,我在清水鎮安家落戶了,洪江叔發戶籍的時候,記得給我來一張。”
    其餘將士看著聖女搖晃的腳尖,怎麽不像討論正事,像是吃酒聊天。
    “你這城主府隔壁就是我的府邸,空了過來喝酒呀。”朝瑤拍了拍手上的核桃屑,扭頭衝諸位將領說道:“蒼梧雖然是西炎將軍,但現在隻負責我的安全,不涉及軍事,你們私下見麵不用拘束。”
    “諸位空了約我喝酒,我先回家睡回籠覺。”朝瑤起身對著眾人頷首,向洪江行禮後離開。
    留下屋子裏幾位吃驚的將軍,怎麽像個大老爺們。
    洪江笑了笑端正神色看向相柳,“相柳,代替我送送。”
    “是。” 相柳淡然地起身往屋外走。
    朝瑤............誰說洪江古板,這不是眼睛賊亮。
    相柳走在朝瑤身側半步,沿著屋簷慢慢行走,走至無人處驀然開口:“還在鬧氣?”
    得知是他傳信給九鳳,她說他們兩人聯合看守罪犯,這幾天看見他們除了白眼就是裝暈。
    朝瑤回眸看了看相柳麵具下的輪廓,“皓翎的消息聽說了嗎?”
    “聽說了,你決議如何?”消息未廣傳,但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況且那日九鳳臉色陰沉,去而複返。
    “相柳,辰榮歸順,世人的目光仍然會聚焦在辰榮軍。”朝瑤遙視天邊白雲,幽幽浮動,世間誰不是離散結尾?
    “有你這位聖女在,世人的目光總在遊離。”相柳見她望著白雲,妖族天生的直覺,雲舒雲卷隨風散。“你總看雲,”他聲音低得似雪落枯枝,“是怕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嗎?”
    朝瑤抬手虛指流雲,“天空裝得下蒼生,卻容不得自己那點私心。”
    天空想留下白雲做飾、留下飛鳥陪伴、留下陽光溫暖。回眸看向相柳,“我的青絲,真燒了?”
    相柳凝視她那雙認真的眼睛,緩緩抬手,青絲出現在他掌心。朝瑤揚起笑意,伸手拿起那縷青絲,“謝啦。”
    即將伸回手卻被他反握住手腕,“天空留不住,大海呢?”
    “海如何能留住雲?”朝瑤握住青絲,抬眸望著他,“不是與你說過嗎?有些美注定是曇花一現,有些愛隻能活在傳說,有些人隻能活在回憶。”
    “相柳大人何時開始追求永恒了?”朝瑤歪著頭,巧笑盼兮。
    相柳指腹摩挲過她腕間微微跳動的脈搏,“妖族不求永恒.....”他猛地將她拉近,氣息冷冽如深海,“隻爭朝夕。”
    “比如現在,”他低頭逼近,銀發垂落與她交纏,“我若吞了你這縷魂魄,天還能否把你收回雲端?”
    朝瑤想起古籍裏讀到的海妖傳說:它們會故意讓船隻觸礁,隻為將墜海者的慟哭當作歌謠。
    “相柳大人,”她輕歎,“你比我還餓,連身邊人都不放過。”
    他鬆開手,任那縷青絲被她拿走,卻在她轉身時低聲道:“海留不住雲,但可以囚禁雨。”
    雨是雲的眼淚。
    他在原地目送她離去,忽然聽見她含笑的聲音,“相柳大人,雲是海的流浪,天空的溫柔。它碎成雨,碎成雪,碎成晨露,重新落回大地,落回大海。”
    她的聲音散在風裏,像一片羽毛拂過耳畔。朝瑤的身影已消失在院中,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掌心,曾躺過她的一縷青絲,如今隻剩空氣的涼意。
    嘴角扯出極淺的弧度,眼中晃動著細碎的光,像暴風雨後偶然穿透雲層的星子。
    “雲是海的流浪……?”他低聲重複,嗓音裹著夜露的潮濕。
    無人聽見的刹那,他抬手虛握,仿佛要接住某片雨。
    流浪夠了,回到故鄉,融入大海。
    朝瑤從後門走回府邸,那日看見三小隻帶著左耳重新裝扮的府邸,前麵直接變成大片空地,方便他們對練。如果可以,她想他們會把前麵的房子也拆了。
    四個人院子隻是花草點綴,屋裏各種小心思,她院中花草鋪成地毯,屋裏隨手可拿零食,像是花房裏養倉鼠。
    三人還不忘給相柳和九鳳留客房,房間裏除了一張榻連個紗帳也沒有,一問就是沒錢。
    差點把九鳳氣得原地冒煙,相柳當場變冰川。
    麵對三小隻求誇讚的眼神,她隻能說好,私下改裝房間。
    朝瑤飛身落在秋千上,斜倚秋千蕩漾,吃著果幹,翻閱昨晚沒看完的話本子。
    九鳳端著紅棗水,沒好氣地望著陽光下的小廢物,再瞧這滿院子的花草,步子邁大點都得踩死幾株。
    定住搖晃的千秋,把碗遞到她麵前,“喝了。”
    “不喝。”朝瑤瞅著話本子連眼皮也沒抬。紅棗水裏麵有絲血氣。不喝血,他們拐彎抹角讓她喝。
    “你是不是喜歡對著幹?”九鳳抽出她手中的話本子往後一扔。天櫃不回,還以為她準備在這裏和相柳成家落戶,誰知連相柳的府邸也不回,一問就是分家,各過各的。
    帶著四人跑回府邸,哪哪都不去。
    “不喝我們的血,妖丹?你愛吃什麽,我給你弄。”九鳳也是遇見她這個冤家,得知她需要依靠這些維持平衡,她卻反而不吃了。
    “不吃。”朝瑤見他丟自己的話本子,抬腿踢他一腳,“你不是不喜歡魔物嗎?你現在上趕著讓我吃什麽吃!”
    九鳳剜了一眼她愛動的腿,撥開她腿,端著紅棗水坐在秋千上,“你成神成魔成怪物,我都認。”直接把碗遞到她唇邊,“快喝。”親自動口喂,鬆口她就吐,強迫她吞,鬆手她就逼出,他真被她搞的沒招了。
    “你發誓,這輩子無恙他們不對你存二心,你就不對他們動殺心。”朝瑤瞟了一眼紅色的棗水,抬眸盯著九鳳。
    “你不找死,誰能動他們。”九鳳抬手就要灌,不曾想,小廢物腦袋一扭,往下一縮,抱著憑空出現的抱枕,整張臉埋進枕頭裏。
    “不答應,我們一刀兩斷,誰也別管誰。”
    九鳳...........她為了他們,要和他一刀兩斷?“你他媽愛喝不愛,老子再管你就是腦子被雷劈了。”
    瓷碗砸在地上,碎片濺起一道猩紅的弧線,紅棗水滲進泥土裏,花朵得到精血的滋養瞬間盛開。
    “好!一刀兩斷!”九鳳怒極反笑,袖中靈力暴湧,屋簷風鈴碎成齏粉。他起身大步離去,衣擺掃過花叢,摧折的芍藥花瓣簌簌跌落。
    他恨極了小廢物現在這種滿不在乎的模樣,經脈裏魔氣妖力翻湧得像刀絞時,偏要裝得雲淡風輕。
    明明之前摔一跤,都要慘叫流年不利,老天爺欺負鬼。
    朝瑤仍埋在抱枕裏,聽見腳步聲徹底消失,才微微抬起眼皮。地上瓷片折射著陽光,刺得她眼眶發酸。
    走了才好!誰稀罕整天被管著。最好一走了之,再也別回來。
    九鳳大步跨出院門時,袖中靈力仍在失控地撕扯空氣。老子憑什麽管她?她不是要一刀兩斷嗎!腳步卻像被什麽拖著,越走越慢。
    算了,她現在性情不正常,跟個傻子較什麽勁。
    不到半刻鍾,院門又被一腳踹開。
    九鳳陰沉著臉走回來,手裏端著一碗新的紅棗水,騰騰熱氣模糊了他緊擰的眉頭。他踢開腳邊的碎瓷,濺出的藥汁燙紅了他的手背,卻連眉都沒皺一下。
    “喝,老子被雷劈過了。”
    朝瑤................從抱枕縫隙看他冷著臉,她埋在抱枕裏睫毛顫了顫。“不喝,你不答應我不喝。”
    瘋鳥,誰讓你回來的。縫隙裏盯著九鳳燙紅的手背,指尖無意識地摳緊了枕頭繡線。
    活該,誰讓他非要管。
    那抹刺眼的紅讓她想起三百年前,九鳳替她擋住落石,翅膀被落石砸傷,那時他罵她“麻煩精”,卻替她擋了所有飛濺的碎石。
    小夭總說她膽子大,什麽都敢玩,連妖獸都招惹。她不是膽子大,她賭鳳哥會護她,她是小夭的依賴,鳳哥何嚐不是她闖入這個世間的依賴。
    為恨墮神、為愛墮神,為義戰死、為愛赴劫,過程變了,結局未變。
    這次她賭?宿命本身有漏洞,因果未閉環。
    小廢物要鬧到什麽時候,九鳳見她仍縮著不動,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一把扯開抱枕,捏住她下巴逼她抬頭。“你贏了,老子起誓。若無恙、小九此生不叛,我九鳳絕不傷他們分毫。”
    “喝。”他硬邦邦地說道,瞳孔裏翻湧著壓抑的風暴,“再敢吐出來,我就把無恙燉成蛇羹。”
    朝瑤..........你到底想燉誰?雙手背在後麵,傲嬌地揚揚頭,“沒力氣,啊~”期待地張著嘴。
    “老子......”九鳳盯著她發頂那撮翹起的呆毛,隨手扯下一朵花,幻化做木勺,舀起紅棗水給她灌下去。
    “咳!咳.....”又燙又熱的紅棗水入喉,木勺戳到喉嚨。朝瑤難以置信地看著鳳哥,咋的,借機報複?“你他媽謀殺啊。”
    “真他媽矯情。”九鳳尷尬地看了看木勺。識海裏九個頭顱想破頭他也沒伺候過人。
    “我矯情?你出去問問哪個女人受得了你?”他居然罵她,朝瑤理直氣壯指著院子門,“手抽不停,腳踹不歇,嘴上罵天罵地,妻子生病連喂藥都不會.......”
    她怎麽不問問多少女人等著伺候他!九鳳暴躁的話在喉嚨滾了幾圈,驀然聽見妻子兩字,瞬間飛灰湮滅。
    “廢話真多!”九鳳瞪她一眼,舀起紅棗水吹了吹,遞到她唇邊,“這次再說燙就是你找事。”
    活得久見得多,鳳哥會照顧人了。朝瑤被他突然溫柔的舉動,搞得一怔,斜瞟著鳳哥的眼,小口啜飲。
    紅棗水的甜腥在舌尖化開,混著一絲熟悉的血氣,是他的精血。
    木勺磕在碗沿,“鐺”一聲清響。最後一滴紅棗水滑入朝瑤喉間,她咂了咂嘴,“甜得發苦……”她狐疑地抬眼,卻見九鳳迅速別過。
    “下次少放點紅糖。”也不知道是不是把廚房的糖全倒下去了。
    “事多。”九鳳冷哼,將碗放在一旁。“老子樂意。”掌心撫上她後頸,拇指蹭過她繃緊的脊椎骨,小廢物順勢歪進他懷裏,發頂那撮呆毛囂張地翹著,正紮在他下巴上。
    自然而然熟練地摟著她,秋千再次微微蕩漾起來。“小廢物,槐江山奇花異草永不凋零,神鳥群集。要不要去看?”
    “等段時間再去,皓翎的人要過來。”朝瑤挽著九鳳腰間的羽翎,指腹劃過翎尖,指尖一紅,倏地複原。
    九鳳將她頭上那頂呆毛按下去又立起來,就像小廢物一樣,天生愛作對。
    再次按下去,眼睜睜看著又彈起來.......
    “好煩,別動我頭發。”朝瑤見他玩自己頭發,不樂意拍了拍他手,“無恙他們去哪裏玩呢?”
    “靈曜帶著蒼梧,領著兩青梅竹馬滿鎮除暴安良。”九鳳想著那場麵,傻大兒果然已經被禍害了,張口就是“我爹給我找的青梅竹馬。”
    這傳出去,皓翎王捂著心口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