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唯有自渡
字數:7196 加入書籤
“幹嘛用這種殺人的眼神看我,你去歌舞坊看得還少?”朝瑤不滿相柳冷厲的眼神,她在自己家穿穿又不去跳舞,怎麽啦!
相柳走上前直接用被子蓋在她身上,擋住她胸前雪白風光,“要穿這種衣衫,先把結界設好。”
等會無恙虎頭虎腦衝進來,剜眼也被看清了。
朝瑤不滿地扯開被子,“管天管地管的挺寬,你看不慣,別過來看。”原本交疊的雙腿往下一放,惱怒地坐起來。“相柳,身體是我的,命是我的,自由是我的,我要是願意我能去曇夜閣跳舞!”
“你說你要做什麽?”相柳冷笑一聲,轉頭看向她。
朝瑤盯著他的眼睛,擲地有聲,“我說別管我做什麽!”
愛因為差別而厚重,情因深淺而珍重。憑什麽都是愛,對她總是隻有懷疑與控製,而對小夭卻是隱忍付出。
她對他,像愛一場注定熄滅的火,明知會灼傷自己,卻仍忍不住靠近。
她對他,像恨一本早已翻到結局的書,明明改寫了劇情,卻發現自己仍是局中人。
相柳的冷笑凝在唇邊,眸中血色暗湧。他忽然抬手,一道冰藍靈力如鎖鏈纏上朝瑤腳踝,將她猛地拽回榻上。
錦被翻飛間,他單膝壓住她掙紮的腿,指尖捏住她下巴:“各不相幹?咱們在一起那夜,怎麽不說這話?”
“在一起的枕邊蜜語,你當真?你不是從來不信我嗎?”朝瑤凝視著他的眼睛,一雙狹長的眼尾微微上挑,本應含情的弧度此刻卻淬了毒。
白衣勝雪襯得他愈發像個玉雕的修羅,怒意越盛,容貌越豔。
“信你玩不死?信你說到做到?還是信你飄忽不定?”相柳唇角忽然勾起,笑意反倒讓那對琥珀色的眸子更顯森冷。眼瞼下壓時,睫毛投落的陰影裏藏了刀光,仿佛下一秒就會絞碎她的咽喉。“我真想撕了你這層皮,看看裏麵藏著什麽。”
白絲如瀑,卻比雪更易消融。
他總覺得她像雪,捧在掌心會化,握得太緊會碎。明明人就在眼前,卻仿佛隨時會隨風散去。
以前自己體溫怎麽也暖不熱她的冰涼,現在喜歡在深夜用指尖確認她的溫度,九命卻怕留不住一個黎明將至的擁抱。
“你撕啊,你連威脅人都隻會這一套。”
朝瑤見他怒極反笑的模樣,忍不住吼回去。哪怕體內的有女媧石,可她如今的性情還是會受到魔氣與妖丹的影響,極容易出現情緒化。
嗜血暴戾、情欲熾烈、執念成魔?。
明明最不在乎的東西,自從那夜生根,得到妖魔的滋養,瘋狂向上生長。
漆黑邊緣泛起妖異的赤金,她抬手去扯鎖鏈,指尖卻不受控地長出尖爪,劃破錦被時帶起一縷縷黑霧。
相柳的呼吸滯了一瞬。他見過她這副模樣。辰榮歸順那夜,她也曾這樣仰頭對他笑,唇縫間溢出的血線像一條豔紅的蛇。
欲念、殺意、譏誚擰成一股毒藤,從她眼底攀上來,絞得他心口發疼。
“朝瑤,你連自己都控製不了.......”指尖猛地收緊,冰靈力刺入她經脈,最精純的寒冰之氣渡入她經脈。“拿什麽跟我談自由?”
心底一遍遍說著別被控製。?
朝瑤喉間溢出半聲嗚咽,隨即化作大笑。她腰肢一擰,竟用被鎖住的腳踝勾住他小腿,指甲暴漲三寸,狠狠摳進他雪白的袖袍:“那你呢?相柳大人……”
魔氣讓她的嗓音沙啞如磨砂,“用鎖鏈捆我,用靈力刺我,用這張臉勾我,你比曇夜閣的舞姬還會蠱惑人心!”
相柳眸中血色暴漲。他俯身時銀發垂落,曖昧的姿勢,但捏她下巴的力道卻像要碾碎骨頭。
“跳舞?”他貼著她耳垂低語,每個字都凝著冰渣,“不如我現在就折斷你的腿,讓你永遠跳不成……”
?女媧石突然熾亮,?霞光如利箭刺穿魔氣,朝瑤眼底赤金倏忽褪去。她劇烈喘息著,看清了相柳近在咫尺的臉,他的白衣染了她的血,琥珀色瞳孔縮成細線,睫毛顫得像瀕臨崩斷的弦。
原來他也會慌。
她也慌,連忙推開他,看了他一眼,別過頭握住他的手臂,一股治愈靈力灌入他體內,“我不是故意的。”
相柳一言不發,沉默地望著她不敢回頭看自己的模樣,知道她疼,就像知道極北之地的罡風刮過元神時會有多痛。可他的臉上依舊凝著霜,連睫毛都不曾顫動一下。
幾百年前,她問自己“小哥哥,你疼不疼啊?”那時的他習以為常,卻不願她安之若素。
他與九鳳是對她性情變化最為清楚,卻不道破,仿佛這樣就能假裝一切如常。
?朝瑤知道自己在墜落,就像明知鴆酒有毒的人,仍會仰頭飲盡最後一滴。
當魔氣與妖力衝刷靈脈時,她竟感到一種瀕死的歡愉,仿佛踩在萬丈深淵的繩索上,搖搖欲墜卻欲罷不能。
偶爾她會趁著無人割開手腕。不是尋死,是想看看流出來的血還是不是紅色。夕陽餘暉的暗金色血液,像極她垂死的掙紮。
鳳哥和相柳說她瘋了,她是瘋了。
最惡心的是她根本分不清是妖丹魔氣在作祟,還是她自己本就渴望這種墮落。
清醒平靜時,她總會想起從前那個漫山遍野跑,唱歌壯膽的自己。
有時候她真希望當初死在那場刺殺。至少那時候的疼,還像個人該有的疼法。
更不會被極致的清醒與宿命捆綁,她能斬斷別人的宿命與因果,但沒辦法斬斷她自己。
“別....”相柳抬手欲摟住她,她猛地起身,背影有絲慌張。
“對不起。”朝瑤用外衫裹住自己,化作一股清風消失。
別怕.........相柳望著她消失的地方,默默吐出他想說的話。
他們之間沒有對不起,他也不想聽她說不起。靈力熄滅屋內的光亮,讓黑暗吞沒所有神情,躺在榻上凝視黑暗,肆無忌憚宣泄他克製的情緒。
像風般悄然而來,悄然而去。她總笑著說要玩樂世間,卻沒真正玩樂。最錐心是她一次次的挑釁、試探、挑戰底線。
欠妖一滴水,還他一條河,利息永遠按妖的標準算。她是算準她是他唯一的例外嗎?
“蓐收,皓翎王知道她的情況嗎?”九鳳見防風邶離去,冷漠地望著蓐收。
“不知。”蓐收淡定地起身坐在九鳳身邊,“這事我不會說出去。”
九鳳瞅著麵前的蓐收,腦海驀然冒出花瓣中的畫麵,“你與她......”
去他媽的,要自己問一個男人有沒有和自己媳婦睡過,傳出去簡直貽笑大方。
“什麽?”蓐收首次見九鳳吞吞吐吐,這位的性子不是一向隨心所欲嗎?
“沒什麽。”九鳳咽回後麵的話。院外傳來少年清亮的聲音:“鳳叔,有人找瑤兒。”
緊接著是院門推開的聲音,蓐收和九鳳抬眸看去,帶頭那人竟是金萱,身側之人是禹疆,兩人身後跟著四名侍衛。
這時候瑲玹派她過來做什麽?
金萱笑著走上前,對聖女的哥哥與蓐收盈盈行禮,起身後溫和細語:“陛下欲娶方雷氏為妃,特意派我來走一趟,請聖女占卜,是否能得到神靈庇佑。”
瑲玹這小子,真會想理由,蓐收溫潤地笑了笑,“西炎王室的男覡女巫都在做什麽?大老遠跑來找聖女?”
“陛下登基迎娶的第一位妃子,自然看重些。”金萱微微一笑。陛下與聖女的關係著實引人好奇,但更讓人琢磨不透。
九鳳饒有興趣地看著禹疆,禹疆之前是皓翎的人,蓐收前腳到,他們後腳跟,也不怕尷尬。“這位是?”
“之前羲和部的人,慧眼識人,跟對人。”蓐收不冷不淡解釋一句。
這位為何最終選擇投靠瑲玹,還真值得深思啊。
“嗯。”九鳳意味深長點了點頭。瑲玹命懸一線時,赤水獻以冰牆阻隔,這位雖滿麵悲憤卻未強行突破,還選擇追隨而去。
為一人放棄執念,殺不了也沒說拚一拚,這兩人要說沒點什麽,可真沒人信。
“二位,聖女呢?”金萱主動開口,轉移兩人的關注,禹疆羲和部的出身,麵對蓐收終究是有點不自在。
這次陛下派他過來,前往辰榮軍有事待辦。
“睡著了。”九鳳淡定自若,也不讓他們坐下,就自顧自喝著酒。
明知畫麵是假的,卻會不自覺在意。他背叛占有欲、克服自私、偽裝不在乎她和相柳。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多想給小廢物關起來,關在天櫃,讓這群人離她遠遠的,最好連她那群老頭也離得遠遠。
可她會不高興,不開心,不愛笑。
以前她不說,但每次看見大廢物被親人圍繞,總是羨慕得心發酸。
心裏念叨老爸哥哥,嘴上自言自語說些俏皮話,自己哄自己。見到瑲玹與大廢物在清水鎮,默默一個人躲在外麵哭,想家人。
?九鳳仰頭灌下一口酒,喉結滾動間壓住所有暴戾的念頭。?
以前嫌小廢物是麻煩,哭起來沒完沒了,眼睛紅得像兔子,偏又讓他想起雪地裏快凍死的幼獸。
他想過用禁術清除她的記憶,帶她遨遊世間,讓那群人永遠也碰不到她衣角。可這念頭剛起,就想起她哭紅的眼尾,像數燎原星火,硬生生把念頭燒毀在喉間,換作一句不耐煩的吵死了。
他們這種存在的大妖,領地意識與絕對控製欲遠超其餘妖族,她在自己與相柳底線上嘚瑟,一開始沒被殺掉就是他們的劫。
倘若今日不是她,腦子都被挖出來,用頭骨來盛酒。
暮色咬住懸崖的邊緣,白發與衣袂在風裏撕扯。朝瑤垂首坐著,紗裙如將熄的霧靄,覆住那雙懸空的赤足,素衫被風反複掀開,露出紗裙下蒼白的膝骨。
怔怔地凝視著過往鏡像,朝花夕拾,留不住初識容。
“我舍不得吃你,先嚐嚐味道。”身形龐大的九頭鳥麵前,她像是可憐巴巴的寵物。
原來她那時還沒鳳哥脖子長,難怪總說自己長得矮。
墨色淌過天際,不期而遇。天高海闊,驚心動魄的相見。
一朝相識,困你於我身邊。再度重逢,幸運成了羈絆。
鳳哥,你不是最討厭廢物嗎?怎麽還沒厭惡我?
歲月殘忍,君心入夢,妄她百世輪回,最後一世偏偏逃不開第一世的人。
鏡像裏不斷回映著她與這世間的牽絆,“我既然為你父,自然得護你一世。”
命運的捉弄,她收到此世間第一份承諾,得到源遠流長的溫暖。
“你是誰?”
“我是你妹妹啊。”
夢疊夢兮,有妹與同。一夢複一夢,雙影落花中。?
一念間,天命浮沉,每一世都要以不同方式奪走她的溫暖。
帝休木懸浮在她眼前,她有能力解決痛苦,此時卻猶豫不決。
她想給自己留個喘氣的空間,就像受傷了會包紮,累了會睡覺。
抹掉記憶對她來說算什麽?把未愈合的傷口硬生生縫起來,表麵看不見了,裏麵還在化膿。
有些事啊,逃過這一關,下一世輪回或者某個時間還會換個形式找來。
抹除記憶短期是自保,長期是逃避,與其抹除不如學會與痛苦共存並成長。
帝休木緩緩落入朝瑤的手心,輕閉雙眼。她將這世妖帝與母神給她看過的畫麵,選擇性遺忘,既然時間已過,事情並沒發生,毫無意義。
帝休木在掌心綻出九重青暈,像把前世今生都揉碎的月光。
朝瑤看見相柳與小夭種蠱、他與她在海底遨遊、為她渡入精血、送她的那張弓箭..........
記憶的絲線開始從七竅抽離,帶著淡金色的血珠懸浮空中,每斷一根,魂火就暗一分。
為什麽忘掉這些?它們明明無害……
可不忘掉,又怎麽麵對相柳?
眼淚從眼角悄然滑落,或許有一天..........
一生囚心牢,半世逐萍蹤。這人間,如露如電,碾碎了誓言,如刃剖弦斷盡春風麵,情絲纏指作荒原,逝川之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