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歸途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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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的晨霧還未散盡,青禾已經將最後一件粗布衣裳疊好塞進包袱。
她纖細的手指在包袱皮上打了個結,又解開,重新調整裏麵草藥的位置。
這些草藥是她連夜采集的,有止血的,有退熱的,還有能讓人昏睡的,最後這一味她希望永遠用不上。
"青禾,該走了。",周征站在竹屋門口,陽光從他身後斜射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長的影子。
他已經換上了青禾為他準備的粗布衣裳,腰間卻依然習慣性地掛著那把短刀,那是他作為湘軍將領最後的標誌。
青禾抬頭看他,這個三個月前渾身是血被她從戰場上背回來的男人,如今麵色紅潤,下頜線條堅毅如初,隻是那雙總是銳利的眼睛,現在看向她時多了幾分柔軟。
"再檢查一遍,別落下什麽。",青禾說著,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竹屋角落那把油紙傘上。
那是周征傷好些後,用竹子和油紙親手做的,為了報答她采藥時經常被雨淋濕。
周征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嘴角微微上揚:"帶上吧,路上可能會下雨。"
青禾點點頭,將傘塞進包袱,她環顧這個住了三個月的小竹屋,每一根竹子都熟悉得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這裏遠離戰火,隻有鳥鳴和溪水聲作伴。而現在,她要跟著這個男人踏入那個充滿刀光劍影的世界。
"害怕嗎?"周征突然問道。
青禾搖搖頭,烏黑的發辮隨著動作輕輕晃動:"苗家女子不怕走路。"她頓了頓,又補充道,"隻怕走錯了路。"
周征沉默片刻,伸手接過她手中的包袱:"跟著我,路不會錯。"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竹林。青禾回頭望了一眼,晨霧中的竹屋漸漸模糊,仿佛一場即將醒來的夢。
他們沿著山間小路走了兩日,避開官道和村鎮。周征教青禾辨認湘軍暗記,青禾則帶他走隻有當地人才知道的隱秘小路。
晚上,他們找山洞或廢棄的草屋過夜,周征總是堅持守夜,直到青禾假裝生氣他才肯小憩片刻。
第三日午後,遠處傳來了馬蹄聲。
周征立刻拉住青禾的手腕,閃身躲入路旁的灌木叢中,他的手掌粗糙溫暖,青禾能感覺到他掌心的老繭,那是長期握刀留下的痕跡。
"五個人,都騎著馬。"周征壓低聲音道,眼睛緊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裝束,是太平軍。"
青禾的心猛地揪緊了,她雖然生活在深山,但也過太是見過平軍的厲害,阿媽的死,阿爸的失蹤,都是太平軍脫不了關係,那些頭裹紅巾的戰士,在湘鄂一帶與清軍廝殺多年,對湘軍尤其痛恨。
"別怕,"周征似乎察覺到她的緊張,手指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腕,"記住我們的身份,你是苗寨的采藥女,我是武昌城裏的布商,戰亂中相識,現在要回你老家避難。"
青禾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她能聞到周征身上淡淡的竹葉氣息,那是三個月來睡在竹屋中沾染的味道。
馬蹄聲越來越近,終於,五個頭裹紅巾的騎兵出現在視野中。
為首的漢子身材魁梧,腰間別著一把大刀,刀柄上係著紅綢,在陽光下格外刺眼。
"什麽人?出來!"那漢子突然勒住馬,朝灌木叢方向喝道。
周征輕輕拍了拍青禾的手背,然後站起身,臉上已經換了一副惶恐的表情:"軍爺息怒,小人是逃難的百姓。"
青禾也跟著站起來,本能地往周征身後躲了躲,她能感覺到太平軍士兵銳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掃過,不由得攥緊了衣角。
"逃難?"為首的漢子翻身下馬,大步走過來,"從哪裏逃來?要到哪裏去?"
"小人是武昌城裏的布商姓周。",周征佝僂著腰,聲音裏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城破後帶著內人逃出來,想去她苗寨老家避難。"
那漢子眯起眼睛,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布商?手伸出來我看看。"
周征伸出雙手,青禾注意到,他不知何時已經在手掌上抹了灰土,掩蓋了那些握刀的老繭,但即便如此,那修長有力的手指依然透露出不同於普通商人的氣質。
"你呢?"漢子轉向青禾,"真是苗女?"
青禾點點頭,用帶著濃重苗音的官話回答:"我是白水苗寨的,阿爹是寨裏的藥師。"
她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袋,裏麵裝著幾樣曬幹的草藥:"這是我采的藥,軍爺若不信,可以驗看。"
那漢子接過布袋聞了聞,眉頭舒展了些:"確實是苗藥。",他將布袋還給青禾,又轉向周征,"你說你是布商,可有什麽憑證?"
周征麵露難色:"兵荒馬亂的,值錢的東西都丟在路上了..."他忽然想起什麽,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隻剩這個了,是家傳的..."
青禾認得那塊玉佩,是周征貼身攜帶的,上麵刻著一個"周"字。此刻他故意將刻字的一麵貼在掌心,隻露出背麵簡單的花紋。
那漢子接過玉佩看了看,又狐疑地打量周寬世:"你看著不像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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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驟然緊張起來,青禾注意到另外四個太平軍士兵已經悄悄圍了上來,手按在刀柄上。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所有人都轉頭望去,隻見一騎快馬飛奔而來,馬上的士兵高喊著:"張隊長!北麵發現湘軍斥候!"
為首的漢子——張隊長臉色一變:"多少人?"
"五六個,看樣子是在探路。"
張鐵牛罵了一句,將玉佩扔還給周寬世:"算你們走運。",他翻身上馬,對部下吼道,"留兩個人看著這對"夫妻",其他人跟我來!"
三個太平軍跟著張鐵牛策馬而去,留下兩個年輕士兵看守周征和青禾。
"坐下!不許亂動!"其中一個長著麻子的士兵喝道,手中的長矛指向兩人。
周征拉著青禾坐在路邊的一塊大石上,低聲道:"別怕,等他們走遠了..."。
"閉嘴!"麻臉士兵用矛杆戳了戳周征的肩膀,"再說話割了你的舌頭!"
青禾感覺到周征的身體瞬間繃緊,那是戰士本能的反應,她悄悄按住他的手臂,輕輕搖頭。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遠處隱約傳來喊殺聲,又很快歸於平靜。青禾觀察著兩個守衛,麻臉士兵顯然經驗豐富,目光始終不離他們;另一個年輕些的則不時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太陽漸漸西斜,麻臉士兵開始不耐煩地踱步。這時,青禾突然捂住肚子,痛苦地彎下腰。
"怎麽了?"周征急切地問。
"肚子...好痛..."青禾呻吟著,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
"別裝模作樣!"麻臉士兵厲聲喝道,但眼神已經有些動搖。
周征扶住青禾,對士兵懇求道:"軍爺,我內人從小有腹痛的毛病,需要特定的草藥緩解。求您行行好,讓她去林子裏找點藥..."
"不行!想逃跑是不是?"
"我留在這裏做人質!"周征舉起雙手,"她一個人跑不遠的,而且她的包袱和值錢的東西都在這裏。"
麻臉士兵猶豫了,年輕士兵小聲勸道:"王哥,看她疼得厲害,要不..."
"閉嘴!"麻臉士兵瞪了同伴一眼,但最終還是鬆了口,"就一刻鍾,不回來我就宰了你男人!"
青禾虛弱地點點頭,捂著肚子踉踉蹌蹌地走進路旁的樹林。
一脫離士兵視線,她立刻直起腰,快速而無聲地在樹林中穿行。三個月來與周征的相處,讓她學會了如何像軍人一樣移動。
她記得剛才路過的一片區域長著醉魚草,那是一種能讓人昏睡的植物。
很快,她找到了目標,迅速采集了幾株,用石頭搗碎,將汁液擠進隨身攜帶的小竹筒裏。
當她回到路上時,臉色依然蒼白,手裏握著幾片草葉。"多謝軍爺..."她虛弱地說,將草葉放入口中咀嚼。
周征扶著她坐下,關切地問:"好些了嗎?"
青禾點點頭,趁守衛不注意,將竹筒悄悄塞進周征手中。他微微一愣,隨即會意,將竹筒藏入袖中。
天色漸暗,張鐵牛帶著人馬回來了,個個麵帶喜色,馬鞍上掛著血淋淋的布包,那顯然是湘軍斥候的首級。
青禾胃裏一陣翻騰,強忍著沒有表現出來。周征的表情則完全隱藏在暮色中。
"算你們老實。"張鐵牛跳下馬,拍了拍周征的肩膀,"今晚跟我們回營,明天再放你們走。"
周征佯裝惶恐:"軍爺,我們急著趕路..."
"少廢話!"張鐵牛厲聲道,"這附近湘軍活動頻繁,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奸細!帶走!"
太平軍營地設在一個廢棄的村莊裏。周征和青禾被關進一間破舊的土屋,門口有兩個士兵把守。
月光從殘破的屋頂漏下來,在地上畫出斑駁的光影。青禾湊到周征耳邊,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醉魚草汁,能讓人昏睡兩個時辰。"
周征點點頭,同樣低聲回應:"等夜深人靜..."
半夜,村莊漸漸安靜下來,隻有偶爾的蟲鳴和守衛的哈欠聲。周征從門縫中觀察守衛,確認他們都困倦不堪後,對青禾使了個眼色。
"軍爺..."青禾突然拍門,聲音虛弱,"我...我難受..."
守衛不耐煩地打開門:"又怎麽了?"
青禾癱坐在地上,臉色慘白:"肚子...好痛..."
守衛猶豫了一下,彎腰查看。就在這一瞬間,周征從陰影中閃出,一手捂住守衛的嘴,另一手將沾了醉魚草汁的布條按在他鼻子上。守衛掙紮了幾下,很快癱軟在地。
另一個守衛聞聲趕來,剛喊出半聲,就被青禾撒了一把粉末在臉上。他踉蹌後退,沒走幾步就栽倒在地。
"快走!"周征撿起守衛的刀,拉著青禾衝出屋子。
村莊一片寂靜,隻有幾處篝火還在燃燒。兩人貼著牆根移動,避開巡邏的哨兵。就在他們即將到達村口時,一聲厲喝劃破夜空:
"站住!"
張鐵牛手持大刀,從一間屋子裏衝出來。他身後,幾個太平軍士兵紛紛驚醒,抓起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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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征將青禾往村口一推:"跑!"自己則轉身迎向張鐵牛。
兩刀相撞,火星四濺。周征雖然傷愈不久,但湘軍刀法嫻熟,幾個回合下來竟與張鐵牛戰得難分難解。
青禾沒有跑,而是從包袱中抽出那把油紙傘,猛地戳向一個撲向周征的太平軍士兵。傘尖戳中對方眼睛,士兵慘叫一聲,捂著臉倒地。
"青禾!走啊!"周征格開張鐵牛的一刀,肩頭卻被另一個士兵的長矛劃出一道血痕。
青禾充耳不聞,撿起地上的一把刀,擺出了一個苗家刀法的起手式。她雖然主要學醫,但苗寨人人習武,基本的防身術還是懂的。
越來越多的太平軍士兵圍了上來。周征和青禾背靠背站立,被團團包圍。
"湘軍狗賊!"張鐵牛吐了一口唾沫,"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麽布商!"。
周征冷笑一聲,此刻他終於卸下了偽裝,挺直腰板,眼神銳利如刀:"湘軍總兵周寬世,今日領教太平軍高招!"
張鐵牛大喝一聲,揮刀劈來。周征正要迎戰,突然一陣箭雨從村外射來,幾個太平軍士兵應聲倒地。
"湘軍!是湘軍來了!"有人驚恐地喊道。
村口處,一隊湘軍騎兵衝了進來,為首的軍官高呼:"周總兵!末將來遲了!"
周征精神一振,揮刀殺向張鐵牛,兩人激烈交鋒,最終周征一個假動作騙過對方,一刀刺入張鐵牛腹部。
太平軍見首領倒下,頓時士氣崩潰,四散逃竄,湘軍騎兵追殺了一陣,很快控製了整個村莊。
"趙把總!"周寬世認出了來援的軍官,"你們怎麽找到這裏的?"
趙把總下馬行禮:"回稟周總兵,我們一直在搜尋您的下落。今日斥候發現太平軍蹤跡,一路追蹤至此,沒想到正巧遇到您。"
周征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麽,急忙轉身尋找青禾。她站在不遠處,手中的刀已經垂下,臉色蒼白地看著滿地的鮮血和屍體。
"青禾..."周征走過去,想拉她的手,卻發現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你...真的是湘軍將領..."青禾的聲音有些發抖。
周征的心沉了下去。三個月的竹林生活,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而現在,血與火的世界再次將他拉回現實。
"我從未騙你,"他輕聲說,"隻是沒說全部真相。"
青禾望著眼前這個滿身血跡的男人,突然感到一陣陌生,竹林中的周寬世會溫柔地幫她梳理長發,會笨拙地學唱苗歌,會為了一隻受傷的小鳥而細心包紮。
而現在的他,眼神冷峻,手握滴血的長刀,是那個令太平軍聞風喪膽的湘軍將領。
趙把總走過來,恭敬地問:"周總兵,這位是...?"
周征深吸一口氣:"這位是青禾姑娘,我的救命恩人,沒有她,我早已命喪黃泉。"
趙把總向青禾拱手行禮:"多謝姑娘救我家將軍,鄱陽湖大營就在三十裏外,曾大帥日夜盼著周總兵的消息。"
青禾聽出了話中的意思——周寬世該歸隊了,而她,一個苗家女子,該何去何從?
月光下,周征與青禾四目相對。竹林中的三個月仿佛一場幻夢,而此刻,他們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
"青禾,"周征輕聲說,"跟我回大營吧。"
青禾望著他染血的衣袖,那是為她擋刀留下的傷痕。
她想起他教她認字時耐心的樣子,想起他第一次嚐她做的酸湯時皺起的眉頭,想起離別前夜他在月光下對她說的那句"跟我走"。
"好。"她最終點頭,聲音輕卻堅定。
周征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他轉向趙把總:"準備馬匹,我們連夜回營。"
當馬蹄聲漸漸遠離廢棄村莊,青禾回頭望了一眼,月光下的村莊漸漸模糊,如同那個已經遠去的竹林夢境。
前方是未知的戰場,而她選擇與這個帶刀的男人同行。
周征感受到懷中青禾的輕微顫抖,手臂不自覺地收緊了些。
夜風拂過,帶來遠處鄱陽湖的水汽,也帶來了硝煙的氣息。戰爭還在繼續,但此刻,他不再是孤軍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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