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木秀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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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慶府外的湘軍大營旌旗獵獵,周寬世站在沙盤前,修長的手指劃過熊羆嶺、長慶橋、五裏牌三處標記。
    這三個朱砂勾勒的地點,記載著他穿越以來最輝煌的戰績,以三千新軍阻擊石達開十萬大軍,三戰三捷。
    "大人,彭主事到了。",親兵在帳外稟報。
    周寬世抬頭,看見彭勝安風塵仆仆地掀簾而入。這位負責糧草補給的六品主事此刻官袍上沾滿泥點,臉色比帳外陰沉的天空還要難看。
    "彭叔,坐。",周寬世親自斟了杯茶推過去,"可是糧草出了岔子?"
    彭勝安雙手捧著茶盞卻不飲,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大人,卑職無能。湖南巡撫衙門扣下了我們申請的三萬石糧草和兩千新兵。"
    茶杯在周寬世手中一頓,他穿越前是研究湘軍史的博士,太清楚這種"斷糧"意味著什麽。
    帳外忽然滾過一道悶雷,初夏的暴雨說來就來,豆大的雨點砸在牛皮帳篷上,如同他驟然加速的心跳。
    "駱秉章..."周寬世眯起眼睛。這位湖南巡撫在曆史上就以打壓湘軍將領著稱,當年曾國藩就被從長沙打壓到衡陽,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就入了對方的眼。
    彭勝安壓低聲音:"更糟的是,巡撫派了官武來督辦後勤。此人..."他喉結滾動,"是出了名的"剔骨刀"。"
    雨聲中傳來馬蹄聲,由遠及近。
    周寬世掀開帳簾,看見一隊穿著簇新官服的騎兵踏著泥水馳入大營,為首者麵白無須,腰間懸著的不是佩刀,而是一柄鎏金算盤。
    "說曹操曹操到。",周寬世冷笑。他注意到官武身後跟著二十餘名撫標親兵,這已經超出了督辦官員應有的儀製。
    官武下馬時特意避開泥窪,提著官袍下擺走到周寬世麵前,敷衍地拱了拱手:"周總兵,奉撫台鈞旨,今後貴部糧餉由本官統籌。"
    他說話時眼睛盯著周寬世頭頂的藍寶石頂戴,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譏笑。
    暴雨如注,周寬世卻清晰地聽見自己太陽穴突突跳動的聲音。
    官武不過是從五品,卻敢對正三品總兵如此態度,背後是誰授意不言而喻。
    "有勞官大人。"周寬世麵上不顯,右手卻在袖中攥緊了拳頭。
    穿越前他讀過的史料裏,多少湘軍將領不是敗在戰場上,而是倒在這種官場傾軋中。
    次日清晨,周寬世正在校場檢閱火槍隊,忽然聽見糧台方向傳來喧嘩。
    他趕到時,看見彭勝安被五花大綁跪在泥地裏,官帽滾落一旁,官武正用靴尖挑起他的下巴。
    "彭主事好大的膽子!"官武聲音尖細,",竟敢私自調撥軍糧給周總兵的嫡係部隊?"
    周寬世瞳孔驟縮。那些分明是正常補給,何來"私自調撥"之說?
    他剛要上前,卻被劉嶽昭拽住衣袖。這位妻子族兄微不可察地搖頭,用口型道:"木秀於林。"
    "下官冤枉!"彭勝安額頭抵著泥水,"那些糧草都有巡撫衙門批文——"
    "啪!"官武突然從袖中抽出一卷文書摔在彭勝安臉上",批文?本官怎麽沒看見?",他轉向圍觀的官兵,提高聲調:"彭勝安貪墨軍糧,按律當革職查辦!"
    周寬世看見那文書分明就是批文,此刻卻被官武倒著拿在手中。
    圍觀的糧台官吏個個低頭噤聲,有人甚至悄悄後退半步。
    他忽然想起現代官場那句話,領導說你錯了,沒錯也是錯。
    "來人!"官武厲喝,"摘了他的頂戴!"
    兩名撫標親兵按住彭勝安肩膀,另一人粗暴地扯掉他的六品鶡鳥補子。嗤啦一聲,官服前襟被撕開道口子,露出裏麵洗得發白的中衣。
    彭勝安渾身發抖,不知是憤怒還是羞辱。
    周寬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作為現代人,他難以忍受這種公然踐踏人格的羞辱。
    但作為湘軍將領,他清楚此刻出頭隻會讓彭勝安處境更糟,晚清官場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上級要整下級時,誰求情就連誰一起整。
    "周總兵,",官武忽然轉頭,似笑非笑,"您說這等蛀蟲該如何處置?"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周寬世看見彭勝安哀求的眼神,也看見官謝眼底的挑釁。
    校場上的水窪映出破碎的天空,就像他被撕扯的現代價值觀。
    "按...律辦事。",周寬世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他餘光瞥見劉嶽昭鬆了口氣,而官武臉上閃過失望,這閹黨走狗分明是在設套。
    官武冷哼一聲:"那就請彭大人嚐嚐"站籠"的滋味。",他特意在"大人"二字上加重音,引得幾個親兵發出嗤笑。
    當三尺高的站籠被抬來時,周寬世胃部一陣絞痛。
    這種特製木籠頂部有圓孔卡住犯人脖子,腳下墊磚,隨著磚塊抽走,犯人隻能腳尖著地,否則就會被活活勒死。
    現代史書上輕描淡寫的幾個字,實則是能讓人生不如死的酷刑。
    暴雨又至,彭勝安被塞進站籠時,官武特意讓人抽掉所有墊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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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順著彭勝安掙紮的身體流進木籠,很快積了半尺深。他的腳尖在水裏徒勞地劃動,臉色漸漸發紫。
    "下官...冤枉...",彭勝安的呻吟混在雨聲中。周寬世看見他指甲在木籠上抓出的血痕,忽然想起現代看過的某個紀錄片,被活蒸的螃蟹也是這樣抓撓鍋蓋。
    "官大人,"周寬世終於上前一步,"彭主事畢竟是有功之臣..."
    官武嘩啦抖開油紙傘,故意讓傘沿雨水潑在周寬世官靴上:"周總兵是要幹預巡撫衙門辦案?",他忽然壓低聲音:"聽說您三戰滅敵上萬?好威風啊...不知道的還以為寶慶府姓周呢。"
    這話毒如蛇蠍。周寬世悚然一驚,終於徹底明白駱秉章為何針對自己,不是彭勝安犯了錯,而是他周寬世"功高震主"。
    湘軍體係裏,巡撫最忌憚的就是將領在地方坐大。
    暴雨中的站籠旁,周寬世第一次真切體會到什麽叫"官大一級壓死人"。
    在現代,權力鬥爭至少披著文明的外衣;而在這裏,上位者能光明正大地用站籠摧毀一個人的尊嚴與生命。
    三更時分,周寬世悄悄來到糧台。看守站籠的衛兵早已被劉嶽昭用燒酒灌醉。
    彭勝安癱在木籠裏,脖子上一圈紫黑淤痕,泡發的皮膚泛著死魚般的慘白。
    "寬世兄..."彭勝安氣若遊絲,"他們...要對付的是你..."
    周寬世用匕首撬開木籠,冰涼的雨水順著他的脖頸流進衣領。
    他想起穿越前讀過的湘軍史料,那些被巡撫參劾、被斷糧、被孤立的將領,最終要麽戰死沙場,要麽鬱鬱而終,他義兄李續賓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會讓官武付出代價。"周寬世脫下大氅裹住彭勝安。
    "不可!"彭勝安死死抓住他手腕,"駱秉章巴不得你抗命...這是...官場規矩..."
    雨幕中傳來打更聲,周寬世望著巡撫衙門方向閃爍的燈籠,忽然笑了。
    既然這個時代的遊戲規則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那他何不找棵更高的樹來擋風?
    三日後,周寬世親自將劉嶽昭送到營門外。這位妻子族兄即將另寫一份戰報寄往武昌胡林翼,湘軍中唯一能製衡駱秉章的人物。
    "記住,"周寬世為劉嶽昭整了整官服,"所有戰功都是你運籌帷幄,我隻是執行將領。"
    劉嶽昭欲言又止:"那賢弟你..."
    "我?"周寬世望向長沙方向,官武正在那裏清點本該屬於他的糧草。
    他摸了摸新蓄的短須,露出穿越以來最真誠的笑容:"我當然要當個庸碌無能的周總兵。"
    遠處傳來馬蹄聲,是官武派來"協理軍務"的師爺。
    周寬世立刻換上惶恐表情,小跑著迎上去,官靴故意踩進泥窪,濺了滿身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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