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戈登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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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州城頭的更鼓敲到三更時,戈登終於摸到了程學啟帥帳後的排水溝。
    腐臭的泥漿浸透軍褲,他攥著懷表的手在顫抖,表蓋內側的劍橋校訓"uce et pocua sacra"此地乃啟蒙之所,智慧之源)正映著遠處刑場的火光。
    六個時辰前,郜永寬的鎏金頭盔還在他眼前晃動。
    那位太平天國納王用斷指蘸著血,在《獻城條約》上按下第八個指印時,喉嚨裏還含著笑:"戈大人是泰西君子,定不欺我。"
    此刻那隻斷指正插在帥旗杆頂,被夜風吹得微微搖晃。
    "少校!"幕僚安德森從陰影裏閃出,金發間沾著稻草碎屑,"淮軍把降兵都趕進雙塔寺了,程學啟的戈什哈正在往門縫灌火油。"
    他碧綠的眼睛裏跳動著恐懼,"我們得向北京抗議......"
    瓦片碎裂聲突然炸響,戈登猛地把安德森按進溝渠。
    一隊淮軍拖著板車經過,車上堆滿纏著發辮的頭顱,最頂上那顆的麵皮被完整剝下,正是白日裏與他同席飲茶的康王汪安鈞。
    "抗議?"戈登鬆開幾乎窒息的同僚,齒縫裏滲出冷笑,"程學啟今天用太平軍的人頭給李鴻章作壽禮,明天就該用常勝軍的腦袋墊升官階了。"
    遠處傳來木材爆裂的轟鳴,雙塔寺的烈焰騰空而起,映得護城河水麵猩紅如血。
    戈登突然注意到,那些在火中掙紮的身影竟都穿著常勝軍的深藍製服。
    玄妙觀的三清殿裏,李鴻章把玩著翡翠鼻煙壺,鎏金護甲劃過《蘇州克複捷報》上的墨字:"該逆等詭計多端,恐非真心歸順......"
    "所以中堂大人就連夜屠盡八王部眾?",戈登的佩刀撞在香案上,震得銅磬嗡嗡作響。
    他特意穿著全套英國陸軍禮服,胸前的維多利亞十字勳章冷光凜冽。
    李鴻章抬眼輕笑,朝服上的仙鶴補子泛起漣漪:"戈登少校可知《吳越春秋》?昔日勾踐臥薪嚐膽......"他突然劇烈咳嗽,帕子上綻開一朵血梅,"這咳血之症,就是當年在巢湖剿撚時落下的病根。"
    殿外傳來整齊的剁肉聲,淮軍夥夫正在分解降將的屍體。
    戈登聞到了腐竹燉肉的特殊香氣——那是程學啟親兵說的"發匪肉糜"。
    "少校請看。"李鴻章掀開黃綾罩著的托盤,八顆用石灰醃著的人頭整齊排列。
    慕王譚紹光的獨眼還睜著,瞳孔裏凝著最後一刻的錯愕。
    戈登的胃袋突然抽搐。他想起七天前的雨夜,譚紹光冒死出城送來的密信:"吾等知夷人重諾,願以闔城生靈相托。"信箋上的血指印此刻正在他貼胸口袋裏發燙。
    "聽說少校在劍橋讀過神學?"李鴻章的聲音像條滑膩的蛇,"《聖經》裏猶大為了三十銀幣出賣耶穌,這八王不正是太平天國的猶大?"
    銅壺滴漏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戈登終於明白,從始至終隻有自己相信那張羊皮紙上的墨字。
    這些東方人把盟誓當作戲台上的唱詞,契約不過是刀刃雕出的花紋。
    城牆的月光像把彎刀。
    程學啟踩著新鋪的城磚,補服上的雲雁在夜風中鼓蕩。
    他特意沒帶親兵,方才戈登密使送來的湘軍密函太過駭人,竟說曾國荃要在明日宴席上鴆殺淮軍將領。
    轉角處的雉堞暗影裏,一點銅星微微閃爍。程學啟的手按上佩劍時,突然嗅到熟悉的檀香味,這是他今早獻給李鴻章的那尊鎏金佛像的氣息。
    雷明頓轉輪手槍的擊錘聲輕如歎息。子彈穿透喉結的瞬間,程學啟看清了刺客蒙麵布下的藍眼睛。
    他掙紮著去抓刺客腰間的銀十字架,卻隻扯下半片繡著劍橋紋章的絲綢手帕。
    屍體墜下城牆時,戈登正在閶門外運河船上擦拭槍管。
    安德森驚恐地發現少校在哼唱蘇格蘭民謠《紫丁香逝去》,曲調混著船舷外漂浮的太平軍浮屍,在月夜裏格外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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